清晨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佛山归园的青石板路上。脚下的石板泛着青苔的凉意,不远处的紫荆花树落了一地粉,有位穿藏青衫的老人蹲在墓碑前,把刚买的虾饺轻轻放在石台上——蒸汽裹着虾的鲜气飘起来,他用袖口擦了擦墓碑上的浮尘,嘴里念叨着“阿妹,今早的虾饺皮够薄,你最爱的,我排队半小时才买到”。旁边的管理员阿菊捧着修剪刀经过,脚步放得很轻,像怕惊飞了树桠上那只蹦跳的麻雀。

这不是我印象里的陵园。没有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墓碑,没有冷硬的水泥围墙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“藏在树里的牵挂”。细叶榕的气根垂成绿色的帘,把每块墓碑都遮得若隐若现;米兰花的小花攒成金色的星,风一吹就把香气揉进每个角落;连小路都不是笔直的,绕着树弯出温柔的弧度,像小时候妈妈牵我走的巷口。有块浅灰色的墓碑上刻着“爱蹲在巷口下象棋的老陈”,旁边摆着个褪色的红木象棋盒,盒盖内侧还贴着张泛黄的纸条:“老陈赢了棋要喝冰可乐”——那是他孙子写的;还有块墓碑前种了满盆多肉,叶片肥得发亮,阿菊说那是逝者的孙女种的,“每周六下午来,带着小喷壶,蹲在那浇半小时,说奶奶生前总说‘这些小肉肉像极了我家妞妞的小脸蛋’”。

佛山陵园花园墓地-1

阿菊在这里做了八年,她的工作不是“管理陵园”,是“照顾一群住在树里的老邻居”。每天清晨六点,她先去王伯的墓碑前泡杯普洱——“王伯以前每天六点半去巷口茶楼,我泡的普洱浓度刚好,跟他以前喝的一样”;然后去给李阿姨的三角梅浇水,“阿姨生前总说想把阳台的三角梅养到爬满墙,现在这棵已经爬到墓碑顶了,红得像她当年的嫁衣”;下午三点,她会拿着小铲子去清理墓碑前的落叶,“有些家属会放些小摆件,比如陶瓷小猫、塑料飞机,我得把落叶扫走,不然挡住了,他们会着急”。有次我问她“会不会觉得累”,她擦了擦额头的汗,指着不远处的玉兰树说:“你看那棵树,是张叔的儿子种的,去年刚开了花。张叔以前总说‘等我走了,就变成树守着你妈’,现在树开了花,他肯定在里面笑呢。”

岭南人从来不会把“死亡”说得太沉重。我们说“走了”,说“去跟老祖宗喝茶了”,说“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我们”。而归园这样的花园式墓地,刚好把这份温柔落进了土里。思念不是烧纸钱时的烟雾,不是哭天抢地的悲戚,是清晨的一杯早茶,是午后的一次浇水,是墓碑上俏皮的刻字,是树影里藏着的那句“我想你”。就像阿菊说的:“这里不是‘终点’,是‘另一个家’——只不过这个家的门,藏在树后面,钥匙在每个想念的人的心里。”

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时,我抱着刚买的米兰花苗往门口走。风里又飘来桂香,这次我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——是虾饺的鲜,是普洱的醇,是三角梅的艳,是所有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,揉成了花园里的每一片叶、每一朵花。佛山的陵园不是陵园,是藏着思念的花园,每棵树都在说:“别急,我在这儿,等你再来看看我。”

佛山陵园花园墓地-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