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松针的清苦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长青园的入口。朱红色门楣上没有夸张装饰,"长青园"三个鎏金大字像片落在门楣的阳光,不刺眼却让人心里一暖。门口石缸里的红鱼摆着尾巴,水面漂着两片银杏叶——是风从园子里带出来的,带着树的呼吸。

沿着青石板路往深处走,两侧侧柏像穿绿衣的老伙计,站得整齐却不严肃。每棵树的根须旁埋着方小小的骨灰盒,树牌上从不是"××之墓",而是"小棠的海棠"——那是爱穿碎花裙的姑娘,生前总说要种满院子海棠;或是"老周的茶"——老爷子爱喝碧螺春,儿子每年清明带新茶洒在树根。有棵油松树牌画着歪扭小火车,写着"浩浩的森林",是五岁小男孩的骨灰冢,爸爸妈妈说"让火车开到树顶看更远风景",树底下的铁皮火车漆掉了却擦得锃亮。

园子中央的大油松枝桠伸得很开,像要抱住路过的人。穿蓝布衫的阿姨正用喷壶浇水,树牌写着"老张的松"。"老张走时才五十,那会儿树齐我腰。"她用手比着腰的位置,"你看现在,枝桠多像他织毛衣的手?我以前嫌他大男人织毛衣,结果他偷偷织了红围巾,我戴了十年。"风一吹,松针落在她蓝布衫上,她伸手接住,像接住什么珍贵的东西。

长青园骨灰林的墓地-1

正午阳光穿过树叶洒下碎金,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海棠树底夹银杏叶,妈妈轻声提醒"那是小棠阿姨的树"。小女孩仰脸问"小棠阿姨能看到我的树叶吗",妈妈笑"风会把香味带上去"。不远处石凳上,老人捧着《唐诗选》翻到"夜来风雨声",风掀起书页,旁边树牌是"老吴的书"——那是他去世的老伴,生前爱一起背唐诗。"她以前说等老了坐树底背诗,现在她成了树,我成了读诗的人。"老人摸了摸树牌,声音轻得像风。

走出长青园时,风里飘来桂香——入口老桂树开了,金黄小花落满肩头。保安师傅笑着说"这树是开园时种的,现在成精了年年开得艳"。我摸了摸肩头的桂花瓣,忽然想起园里的那些树:它们不是墓碑,是亲人换了种方式陪在身边——在松针清苦里,在海棠花香里,在风穿枝桠的声音里。就像阿姨说的"不是他走了,是变成树陪我看春芽秋实"。

风又吹过来,桂香混着松针味,我忽然懂了"长青"的意思:不是刻在石头上的字,是树的年轮里藏着的没说出口的话、没做完的梦,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关于爱的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