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西山的霜气掠过肩头时,我正站在八达岭人民公墓的石牌坊下。朱红色柱身沾着几点未干的露,抬头望,"八达岭人民公墓"几个鎏金大字被晨光浸得温软,倒不像想象中那么清冷——倒像老家村口那座老祠堂的门楣,藏着些说不完的家常。

沿着青石板主干道往里走,两排国槐的枝叶搭成绿色拱廊,风一吹,细碎光斑就在地上跳。管理员张叔举着剪枝剪站在树底下,裤脚沾着草屑,手里攥着半块给松鼠留的馒头:"早啊,今儿银杏叶落得匀,右边草坪的三叶草开了小紫花。"果然,草坪间几株紫花地丁抬着小脑袋,旁边碑上刻着"爱种花的老周",碑前陶土盆里刚冒芽的向日葵,该是他闺女上周种的。再往前,一块粉色小碑写着"小棠的童话屋",碑前摊着本翻旧的《小王子》,书角压着颗星星糖纸的水果糖——张叔说这是七岁小丫头的碑,妈妈每周来读童话,把没讲完的故事慢慢说给她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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绕过假山池沼,"暖区"的人气儿更浓。王阿姨蹲在碑前擦灰,围裙沾着月季花瓣,手里捧着玻璃罐:"这是我种的月季,他生前爱这个。"碑上叔叔穿蓝布衫笑,她把花瓣撒在碑前,风一吹,花瓣飘向草坪。旁边穿运动服的小伙子摆军棋,棋盘是爷爷的旧物:"爷爷是老战士,以前总骂我臭棋篓子,现在每周来下一盘,输了也没人骂——但我知道他在笑我笨。"张叔掀开一块碑的侧石,里面压着张便签:"妈,我当老师了,下周带学生来看你",字迹晕开一点,像没掉的泪。他说:"这里每块碑都是活的故事,思念是花、是棋、是没说出口的话。"

往山上走是生态葬区域,几排小树苗挂着名牌:"李淑兰之树""陈建国的松",树叶沙沙像说话。海葬纪念墙前,大爷往缝里塞贝壳:"老伴儿爱海,每周带贝壳说海边的事。"墙上刻着名字,旁边有海螺、海星,还有小朋友的蜡笔画——张叔说现在很多人选生态葬,不是不爱,是想以树、以海的方式陪着家人,比如那棵结了小银杏果的树,是阿姨的树葬,女儿要留着果子给妈妈。

离开时太阳老高,石牌坊下遇到放学的孩子,小丫头指着山上的云喊:"那是奶奶的棉花糖!"妈妈笑着点头。风里飘来桂香,回头望,每块碑都在晨光里闪着光——原来思念是向日葵的芽、月季的瓣、军棋的子,是云里的棉花糖,是八达岭人民公墓里,每个清晨都能遇见的温暖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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