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着京承高速往北开，过了怀柔雁栖湖，再拐进一条铺着柏油的山路，两旁的侧柏越走越密，等看见路口立着“九公山长城纪念林”的木牌时，风里已经满是松针的清苦味了。把车停在山脚下的停车场，接待处的大姐端来一杯温热的枸杞茶，说先喝口茶暖暖心，山上风大。跟着她往山上走，才发现整个陵园都藏在原生松林里——小径是用青石板铺的，两旁的松树粗得要两人合抱，阳光从枝桠间漏下来，在地上撒了一片碎金。偶尔有鸟叫从树顶落下来，或者看见一只松鼠抱着松塔，噌地窜上树，倒比市区里的陵园多了几分活气。走到半山腰的“英雄园”，脚步不自觉慢下来。这里的墓碑都是统一的汉白玉，刻着牺牲的年份和名字，没有多余的装饰。有几座碑前摆着野菊花，花瓣上还沾着晨露，应该是早上刚有人来过。旁边的石凳上坐着个穿军绿色外套的老人，正用手帕擦碑上的灰尘，听见脚步声抬头笑，说我儿子是消防兵，十年前救山火没回来，这儿离长城近，他活着的时候最想爬长城。风把他的外套吹得鼓起来，像儿子的手在轻轻拍他的背。再往上走是景观区，站在栏杆边能看见远处的长城，像条灰色的丝带缠在山头上。正好遇到一对老夫妻在看墓，老先生扶着栏杆往远处望，说你看那烽火台，跟咱们去年爬的慕田峪那段一模一样，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翻价格单，手指点着某一行说这儿的景观墓才8万，市区里的陵园连个能看见树的位置都要15万。接待的大姐在旁边补充，咱们这儿是公益性陵园，价格本来就低，加上环境好，好多市区的人都过来选。聊起来才知道，九公山的葬式挺全的——最便宜的是树葬，8800块钱，就在松树下埋个小骨灰盒，立个刻着名字的木牌，好多年轻人选这个，说不想占地方，让树接着“活”下去；传统的立碑墓分位置，山腰的普通区3-5万，能看见长城的景观区8-12万；还有家族墓，能放三四个人，价格在15万以上。上个月有个客户，给父母选了景观墓，说老人活着的时候总说等退休了天天爬长城，现在也算圆了愿。大姐笑着说。逛到山顶的“松涛区”，看见几座墓碑前摆着新鲜的水果，还有的放着围棋盘——应该是逝者生前的爱好。风把松枝吹得沙沙响，像有人在轻声说话。墓碑上的照片有的是黑白的，有的是彩色的，照片里的人笑着，有的穿着军装，有的穿着旗袍，有的抱着孙子，像在跟来的人打招呼：“你来了？坐会儿，陪我看看山。”离开的时候，停车场的保安跟我挥手，说下次来提前打个电话，我给你留个靠近门口的位子。发动汽车的时候，风从车窗灌进来，还带着松针的味道。突然想起刚才遇到的那个老先生，他摸着墓碑上的照片说我跟她结婚五十年，没去过什么好地方，现在选这儿，以后天天能一起看长城——原来所谓的“身后事”，从来不是什么仪式，只是找个能接着陪你的地方：有山，有树，有熟悉的风景，还有人愿意跟你说句话。下山的路上，路过一片开满小黄花的草地，风把花吹得晃来晃去，像在跟我告别。或许对于活着的人来说，九公山不是终点，而是另一个起点——爱的人还在，风景还在，连风都还像以前那样，轻轻吹着你的头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