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车窗,我跟着朋友小棠往九公山走。她爷爷葬在这儿,说要带我看看“爷爷的新院子”。车沿着盘山公路往上,路边的栾树挂着红灯笼似的果实,转过一个弯,长城的轮廓突然撞进眼里——不是八达岭那种热闹的长城,是铺着苍绿苔藓的残长城,像条青灰色的丝带,绕着九公山的腰。到了园区门口,没有高大的牌坊,只有一块老木牌,刻着“九公山长城纪念林”,字是用刀凿的,边缘带着木屑的毛边。往里走,石板路是用旧砖铺的,砖面上有青苔的痕迹,像谁用绿笔在上面画了小云朵。路两边种着松柏,也种着月季、绣球,甚至还有几棵苹果树,枝头上挂着青苹果,小棠说那是爷爷种的,去年结了三个,摘的时候酸得皱眉头,爷爷在旁边笑,说“等熟了再摘”。沿着石板路往“松涛区”走,路过一个小亭,亭子里摆着竹椅,椅背上搭着格子布垫。小棠说上次来,有个阿姨在这儿哭,工作人员搬了垫儿过来,说“您坐这儿哭,风不吹脖子”。亭子里的石桌上刻着苏轼的诗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”,字是手写的,有点歪,像孩子写的。走到爷爷的墓前,我愣了——不是那种大理石的墓碑,是块青灰石,上面刻着“林之远”三个字,旁边嵌着爷爷举着煮玉米的照片,笑容皱成一朵花。石头旁边种着一棵大月季,开着大红色的花,小棠摸着花瓣说,爷爷以前在阳台种月季,总说“花要红,才像日子”,现在这儿的月季比家里的还艳,因为能吹到长城的风。我们坐在石凳上歇着,穿藏青色制服的姑娘递来两杯温水,杯子上印着翘尾巴的小松鼠,是园区里常见的那种。她笑着说“山上风大,您先暖会儿”,又指了指旁边的苹果树:“那是林爷爷种的,等苹果熟了,您来摘,酸中带甜,像他以前煮的玉米。”姑娘走的时候,顺手把石凳上的落叶扫到树坑里,说“落叶当肥,树长得更壮”。往“归园”走的路上,路过一片家庭林。一家五口的墓碑挨在一起,周围种着枣树、梨树、桃树,像农村的院子。墓碑上的照片里,老爷爷抱着孙子,老奶奶举着刚摘的梨,儿子媳妇站在旁边拿锄头,每个人都笑着。小棠说这家人去年搬来,老家在河北农村,以前有个果园,现在把果园搬这儿来了。风一吹,枣树叶沙沙响,像谁在说“今年枣子甜”。到了归园的亭子里,能看见整个长城的烽火台。太阳快落山了,把长城染成金红色,林子里的风带着松针的苦香,混着桂香,像把秋天揉碎了撒在空气里。往山下走时,小棠回头看林子里的方向,口袋里装着爷爷举玉米的照片,边角卷着,像被摸了很多次。她轻声说:“以前怕来这儿,总觉得爷爷不在了。现在才懂,他只是换了地方住,能天天看长城,种月季,听松涛声。”山下的栾树还挂着红灯笼,我忽然明白,九公山不是墓地,是藏着思念的林子。这儿没有悲伤的乌云,只有风掠过树稍的声音,只有长城在林后探出头的温柔,只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,变成叶子、花、风,轻轻裹着每一个来这儿的人。离开时,风里还飘着桂香,像奶奶熬的桂花糖粥,像爷爷煮的玉米,像所有没说完的“我想你”。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