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着京密路往东北走,过了顺义城区不远,就能看见万佛华侨陵园的入口——两排高大的银杏树像守着门的老伙计,秋风一吹,金叶子飘得满路都是,落在青石板路上,踩上去沙沙响。作为北京少有的侨办陵园,这里的气质带着点“归侨”的温度:没有密集的墓碑阵,每座墓都隔着几棵松或槐,连空气中都飘着松针的清苦和银杏的甜香,“万佛”二字的禅意,刚好接住中国人“入土为安”的朴素心愿。
很多人问,这里有没有名人?其实不用找,那些刻在石碑上的名字,早和陵园的草木融在一起了。艺园区”的月季花丛边,谢添先生的墓就立在那儿。浅灰色的石碑上刻着他的手书“笑对人生”,字迹歪歪扭扭的,像他电影里《茶馆》的王利发——永远带着股子老北京的乐观。听说他生前特意交代家人:“别弄豪华墓,能放下我的剧本和茶杯就行。”现在墓边真摆着个陶制茶杯,淡青色的釉上画着茶馆的幌子,是影迷去年送的,每天都有人帮着擦,阳光一照,杯身的指纹都能看清,像谢添还坐在那儿,捧着茶杯跟人聊戏。
再往“侨贤区”走,槐树下的汉白玉墓碑上,刻着两棵缠在一起的树——槐树是吴祖光,梨树是新凤霞。这对“戏剧夫妻”的故事比剧本还动人:吴祖光写《风雪夜归人》时,新凤霞正唱《刘巧儿》红遍全国;后来新凤霞瘫痪,吴祖光每天坐在床头写情书,写了二十年,最后集成《我与凤霞》。现在墓边的梨树上,挂着好多红丝带,有的写着“愿你们还能一起听评剧”,有的画着刘巧儿的小像。每到清明,总有老太太带着评剧磁带过来,坐在台阶上放《花为媒》,声音飘得老远,连旁边的松树都像在听。负责打扫的张师傅说,有回他看见个老大爷,抱着吴祖光的剧本哭,说:“我当年就是看《风雪夜归人》,才敢跟我媳妇儿表白的。”
陵园最高处的“望乡台”边,陈香梅女士的墓对着远处的燕山。黑色大理石墓碑上,“爱国侨领”四个金漆大字笔锋刚劲,像她生前的性格——作为美国首位华裔内阁成员,她一辈子都在为中美友好奔走,常说“我是美国人,但根在中国”。现在墓前的花篮里,总有美国华侨社团送的鲜花,红玫瑰混着白百合,还有小朋友写的卡片:“奶奶,谢谢你让美国人知道中国的好。”去年中秋,有个旧金山来的华侨,带着广东老家的泥土,往墓上撒了一点,说:“陈大姐,这是你小时候闻过的土味儿。”

其实在万佛华侨陵园,“名人”从来不是特殊符号。张师傅每天扫墓时,谢添的墓和隔壁王阿姨的墓没两样,都是擦灰尘、捡落叶、浇浇花。唯一不同的是,总有人来“串门”:小伙子带着《茶馆》DVD坐在谢添墓前看,姑娘捧着吴祖光的剧本在“夫妻树”下读,华侨带着家乡土撒在陈香梅墓上。那些故事不是刻在碑上的,是影迷的茶杯、戏迷的丝带、华侨的泥土,一点点堆起来的。

风又吹过来,银杏叶落在谢添的茶杯上,落在吴祖光的“夫妻树”下,落在陈香梅的墓碑旁。那些名字背后的人,早成了陵园的一部分——像松针的香,像银杏的黄,像风里飘着的评剧声,轻轻的,却一直都在。原来所谓“名人”,不过是把日子活成了光,照亮过别人;而这座陵园,就是帮我们把这些光好好收着,让后来的人,还能看见。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