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衡山路飘着梧桐叶的香，我跟着一位白发老人转过街角，看见那座被老槐树环绕的外侨公墓。铁门上的铜牌泛着旧光，刻着“上海市徐汇区涉外公墓”，老人摸着牌上的字说：“我父亲是老侨民，葬在这里快三十年了，总有人问我这公墓是不是外国人办的，其实不是——我陪他办手续的时候，民政局的同志说过，现在的外侨公墓，都是政府管着的。
说起外侨公墓的来历，得回到上世纪初的通商口岸。那时候上海、天津、广州这些地方，来了不少外国商人、传教士和外交官，他们去世后需要安葬的地方，于是教会或者侨民社团凑钱建了公墓。比如上海最早的万国公墓，1909年由英美侨民协会筹款建成，安葬的既有外国人，也有他们的中国家属。但到了新中国成立后，这些公墓陆续由政府接管——1956年，万国公墓被上海市政府收归国有，后来合并到龙华烈士陵园，但特意保留了外侨墓区，交给民政部门专门管理。现在你去龙华，还能看到那些刻着英文、法文的墓碑，静静立在香樟树底下。
现在的外侨公墓，早不是“外国人的地盘”了。不管是新建的还是历史留传的，都得遵守国家的殡葬规定。比如北京的八宝山革命公墓有个涉外区，是八宝山管理处运营的，而管理处是北京市民政局直属的事业单位；广州的黄花岗涉外公墓，归广州市殡葬服务中心管，也是民政部门的下属机构。就算是天津望海楼教堂旁边的老公墓，现在也由南开区民政部门牵头，找了教堂神父、侨民代表一起成立管理委员会——既保留了宗教特色，又让政府能监管。我去年帮朋友办过加拿大外公的安葬手续，先去上海市涉外殡葬服务中心开许可，再带护照、死亡证明去公墓签合同。工作人员还问：“老人家是基督教徒吧？要不要在墓碑上加十字架？”朋友点头，工作人员说：“没问题，我们有专门的刻字师傅，符合宗教习惯的都能办。”
其实很多人误解外侨公墓是“外国资产”，但说到底，中国的土地上没有“外国的”公墓。就算是历史上的教会公墓，现在的土地使用权也在政府手里，管理主体也是中国的机构。比如上海徐汇区的这座外侨公墓，土地是区政府划拨的，每年的运营报告要报民政局审核，收费标准也得民政局批准——连墓区的绿化、卫生都归城管和环卫部门监管。我问过公墓的管理员张阿姨：“每天来扫墓的侨民多吗？”她擦着墓碑上的灰尘说：“不少呢，有美国的、日本的，还有混血儿。上次有个美国姑娘来葬她妈妈，说妈妈生前最喜欢上海的梧桐树，我就把她妈妈的墓选在老槐树旁边——你看，就是那棵，枝叶都垂到墓碑上了，像在抱着她。”
傍晚的时候，我和老人一起走出公墓。夕阳把梧桐叶染成金红色，飘落在铁门上。老人回头望了眼公墓里的墓碑，说：“我父亲生前总说，上海是他的第二故乡。现在他葬在这里，旁边有老邻居，有老同事，还有像我这样的后人常来看看——管公墓的是政府还是别人，只要能让他安息，就行。”风里传来远处的钢琴声，是衡山路某个咖啡馆里的，混着梧桐叶的香，飘进公墓的老槐树里。那些刻着不同语言的墓碑，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光——它们不是“外国的”符号，而是中外人共同生活过的见证，是上海这座城市包容的印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