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踩着银杏叶走进北京炎黄陵园。小径两旁的松柏还凝着深绿,像一排站得笔挺的老伙计,把城市的喧嚣挡在外面——风从叶缝里漏过来,都带着股松针的苦香,比城里的空气多了份实在。
陵园背倚燕山余脉,前面是刚收割完的玉米地,田埂上还留着镰刀划开的浅痕。风从山上滚下来,裹着泥土的腥气,混着远处传来的鸟叫,倒让这处“安放思念的地方”少了几分肃穆,多了份人间的烟火。门楣上“炎黄陵园”四个烫金大字并不过于招摇,像爷爷压在箱底的旧字帖,笔锋里藏着股沉厚的劲儿。进了门就能看见墙上的浮雕:炎帝持着耒耜,衣摆飘得像河边的柳;黄帝握着轩辕剑,眉峰挑得像远山的棱。旁边刻着“华夏同源”的小字,有位穿蓝布衫的老人凑上去摸,指尖顺着炎帝的袖口慢慢滑,嘴里念叨“我老家是陕西的,跟炎帝一个根儿”,声音轻得像落在浮雕上的阳光。
沿着小径往里头走,保洁阿姨蹲在碑前擦灰,手里的抹布洗得发白,擦过碑面时连石纹里的灰尘都不放过。见我站着看,她直起腰笑:“这碑上的字得亮堂,不然家里人来,看不见名字该慌了。”旁边的石凳上摆着个旧保温桶,桶身印着“炎黄便民”,字都磨掉了一半——是给老人准备的热水,桶壁还冒着细烟。有位戴眼镜的姑娘捧着导览图找穴位,穿藏青制服的工作人员凑过去,手指轻轻点在“松鹤区”第三排:“您奶奶的位置在这儿,我扶您过去,台阶滑,慢点儿。”他的声音像春末的风,裹着股让人安心的劲儿。
转过一片松树林,我看见穿碎花裙的王阿姨蹲在碑前,把一杯茉莉花茶轻轻放在石台上。茶烟顺着风飘起来,裹着碑上“李淑兰”三个字。“我妈生前在茶厂上班,每天下班都带杯茉莉花茶回来,给我留半杯。”她摸了摸碑上的照片,指尖蹭过照片里女人的眼角,“去年带了冰的,她嫌凉,今年我提前温了半小时。”旁边的小孙子拽她的裙子:“姥姥能喝到吗?”王阿姨指着飘起来的茶烟:“你看,烟往天上飘,飘到姥姥那儿,她就尝到味儿了。”小男孩仰着脖子看,眼睛亮得像星子。
太阳快落山时,我坐在门廊的台阶上。风里的桂香淡了,换成了松针的苦香,远处的山被夕阳染成橘红色,像刚蒸好的红薯。穿运动服的小伙子抱着束野菊花跑过来,花瓣上还沾着露水。他蹲在碑前,把花放在碑脚,又从包里掏出瓶二锅头,轻轻放在碑旁:“爸,我涨工资了,给你买了最爱喝的,藏在你枕头底下——上次你说想喝,我记着呢。”风掀起他的衣角,吹得野菊花晃了晃,花瓣落在碑上,像撒了把碎金。
其实炎黄陵园从来不是块冰冷的石头堆。它是银杏叶落在碑顶的温柔,是擦得发亮的碑字里的心意,是茉莉花茶的热气,是小男孩的问题,是小伙子的二锅头。它装的不是死亡,是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,最沉最暖的想念——就像风会记得每一片落叶的形状,这里会记得每一个名字背后的故事。当你踩着银杏叶走进来,看见松柏还是绿的,看见保洁阿姨在擦灰,看见有人在碑前放茶,你就会懂:原来思念从来不是埋在土里的,它是风里的香,是手里的热,是每一次来都不会落空的,回家”的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