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风裹着菊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德胜门箭楼东侧的公交站台上。手里的黄菊用玻璃纸裹着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——这是第三次来长城华人怀思堂看母亲,而我早已摸熟了那班早8点的班车。

第一次找班车时,我在德胜门绕了三圈。问过卖煎饼的阿姨,问过巡逻的保安,最后是怀思堂的客服在电话里耐心指引:“您找德胜门公交枢纽东侧的站牌,橘色的车身,写着长城怀思堂专线。”等我气喘吁吁跑过去,司机师傅正站在车边擦挡风玻璃,见我手里的花,笑着点头:“姑娘,快上车,再等两分钟就走。”那辆车不算新,但座椅套得整整齐齐,暖风机吹着淡淡的消毒水味,前排扶手上还摆着一盒抽纸——后来才知道,这是师傅特意备的,总有些家属在车上忍不住掉眼泪。

北京长城华人怀思堂班车-1

班车驶出市区时,天慢慢亮透了。车窗外的树影掠过,同车的人大多抱着花或祭品,彼此间不说什么,但递一杯热水、挪一下行李的动作都透着默契。有次坐我旁边的阿姨,手里攥着个布包,打开是叠得方方正正的旧毛衣——“我家老头生前爱穿这件,去年冬天走的,今天给他带过来。”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眼,轻声说:“阿姨,等下我帮您拿上去,台阶有点陡。”到了怀思堂门口,师傅果然跳下车,帮阿姨拎着布包,还扶着她跨过门槛——这样的细节,我见过不止一次:有人带了重的水果篮,师傅会帮忙搬;有人记不住返程时间,师傅会在车门上贴张便签;甚至有次我忘带身份证,师傅跟门口的保安打了个招呼,让我先登记再补手续。

其实这班车的规矩很简单:每天两班,早8点从德胜门发,下午2点从怀思堂返程;节假日会加开一班,得提前一天打电话确认;车上不准抽烟,但允许带花和祭品——这些都是司机师傅跟我说的。他开这班车三年了,记得住常来的家属脸,记得谁爱坐前排,谁下车要绕路去买花。“都是心里有念想的人,咱能多帮点就多帮点。”师傅揉着方向盘上的旧手套,指节上有个旧伤疤——那是去年帮家属搬花瓶时划的,“没啥,总比让人家抱着花瓶摔着强。”

上周末再坐班车时,车上多了个年轻姑娘。她抱着一束白百合,坐在我旁边,眼神有点慌:“姐,你知道怀思堂里的思念墙在哪吗?我第一次来,想给我爸留句话。”我刚要开口,前排的阿姨转过脸:“姑娘,等下我带你去,我熟。”司机师傅也接话:“到了我停稳,你们跟着阿姨走,别迷路。”车窗外的山越来越近,阳光穿过云层洒在车身的橘色漆面上,像裹了层温柔的膜。

其实对于我们这些家属来说,这班班车从来不是交通工具那么简单。它是清晨的一杯温水,是司机师傅的一句慢点儿,是同车人递来的一张纸巾,是通往思念最温暖的路。就像今天,我抱着母亲最爱的黄菊坐在车上,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,却不觉得冷——因为我知道,等下下车时,师傅会帮我扶着花,阿姨会指给我最近的台阶,而母亲的牌位前,会有我摆上去的菊,和一句没说出口的“妈,我来了”。

车缓缓拐进怀思堂的山门时,路边的银杏叶正落得纷纷扬扬。我望着窗外那座灰砖红门的建筑,忽然想起司机师傅说过的话:“这路我走了几千次,每一次都觉得,不是我在开车,是带着一群人去见心里最亲的人。”

是啊,所谓思念,从来都不是孤单的奔赴——总有一班车,在清晨的风里等你;总有个人,在车门边笑着说“快上车”;总有一段路,带着温度,通向那些从未远去的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