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的秋末,我跟着邻居张阿姨去惠灵山陵园选墓位。风里飘着晚桂的余味,山脚下的柏油路刚被保洁阿姨扫过,金黄的栾树叶子堆在路沿,像撒了串没点燃的小灯笼——那时候的惠灵山还没装电子门禁,入口的石狮子耳朵上沾着点青苔,连门牌上的"惠灵山陵园"五个字都泛着旧旧的墨色。
我们沿着碎石小径往上走,第一个遇见的是负责接待的李姐。她扎着马尾,袖套上沾着点粉笔灰,见我们来,把手里的塑料茶杯往桌角一放,说"先看看位置吧,你们是要双穴还是单穴?"张阿姨搓了搓手,说"给我和老陈留个一块儿的"。李姐就领着我们往山坡下走,指着一排青石板碑说"这排是刚整好的,碑身是山东青,墓位费3万2到3万8,刻字按字数算,一个字五块"。张阿姨蹲下来摸了摸碑身的纹路,指腹蹭到点没擦干净的石粉,抬头笑"这石头比去年老家盖猪圈的结实"。李姐也笑,指着坡上的方向说"往上二十米那排,能看见远处的水库,太阳落山的时候能照到光,价格贵五千"。
我们跟着李姐往上走,路过一片种着侧柏的林子,她突然停住说"要是想省钱,这边有树葬,8千块钱,没有碑,就把名字刻在铜牌上挂树枝上"。话音刚落,旁边走过来个穿藏青色外套的大叔,手里攥着个布包,站在柏树下盯着枝头上的铜牌看。他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块,铜绿蹭在指腹上,轻声说"我爸以前在村口种了二十年树,临终前还说要埋在树底下"。李姐没多话,只是递过去一杯温水,说"要是选这个,每年清明我们会帮着浇浇水"。大叔点了点头,布包的角露出来,里面装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——应该是他父亲的旧衣服。
张阿姨一路都在算钱,她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存折,翻到最后一页,说"我存了四万,要是选水库边的,还能剩点钱买块好点的垫子"。李姐就帮着砍价,说"正好这个月有活动,满三万减一千,再送个石制的香炉"。张阿姨眼睛亮了,说"那成,就选水库边的"。等签完字,她攥着收据站在墓位前,望着远处的水库发呆。风把她的白发吹起来,她用手抿了抿,说"老陈以前总说想去看水库,现在好了,天天能看着"。
离开的时候,太阳已经偏西,水库的水面泛着碎金。李姐站在门口挥手,喊"要是年底来,陵园的腊梅开了,香得很"。张阿姨回头应着,手里提着李姐塞的一把野菊花——是从陵园角落的花坛里摘的。那时候的停车场还是泥土地,我们的电动车碾过落叶,发出细碎的响声。张阿姨突然说"你说,等我们老了,会不会也有人这样帮着选墓位?"我望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陵园,说"会的,只要价格还是这么实在"。
现在偶尔路过惠灵山,入口的石狮子已经被擦得锃亮,停车场铺了水泥地,连李姐都换成了穿制服的小姑娘。但我总想起2016年的秋天,张阿姨蹲在碑前摸青石板的样子,想起藏青色外套大叔摸铜牌的动作,想起李姐递温水时的温度。那时候的价格不是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,不是印着"高端尊享"的手册,是"能看见水库"的踏实,是"能埋在树底下"的安心,是卖矿泉水只要一块五的烟火气——它藏在每一块青石板的纹路里,藏在每一句没那么刻意的对话里,藏在普通人对"家"的执念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