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风裹着银杏叶吹进凤凰山陵园的门,我踩着碎金似的叶子往京韵园走。门楣上的“京韵”二字是手写的毛笔字,墨色淡了些,却像老戏台上挂了多年的幕布,边角泛着软乎乎的旧,一掀就露出里头藏着的故事。青石板路的缝隙里藏着几丛三叶草,偶尔有蚂蚁爬过,把叶子碰得轻轻晃,像谁在戏台下悄悄拍了拍膝盖。

绕过照壁,最先看见墙上的砖雕——霸王别姬里的虞姬,水袖飘得像被风托着,眉梢那点红釉朱砂在阳光下泛暖光,像她刚唱完“贱妾何聊生”时眼角未落的泪。再走两步,石凳侧面刻着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”,瘦金体的字刻得浅,像指甲轻轻划在心上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孩蹲在那摸刻痕,妈妈把她的小手包在自己手里:“这是戏里的话,好看的日子要好好记着。”小孩仰起脸,鼻尖沾着银杏碎渣:“那戏里的人也会在这儿记日子吗?”妈妈指了指飘茶烟的方向:“会呀,他们天天都能听戏。”

茶烟从“戏韵茶歇区”飘出来,竹帘挑着,里面摆着老木桌,桌角磨得发亮像爷爷家的八仙桌。桌上粗陶茶罐装着茉莉龙珠,倒茶时茶香裹着热气钻出来,像老胡同里卖花茶的担子。墙上挂着旧照片:梅兰芳1956年演《贵妃醉酒》的剧照,凤冠珠子闪着光,旁边小字写“我妈说梅先生的水袖能绕舞台三圈”;还有马连良的黑白照,他穿长衫站在戏班子门口,扇面写着“戏如人生”。擦桌子的阿姨系着印脸谱的围裙,哼着《苏三起解》擦桌子,声音轻得像落在茶碗里的茶叶。我问她爱听戏?她把抹布叠成方块:“我妈以前在戏班子打鼓,我从小蹲后台听,现在擦桌子忍不住哼两句——这儿的老人爱听。”

凤凰山陵园京韵园墓地-1

往深处走,碰到拎着磁带的老人。他站在墓碑前,把磁带塞进随身听,传出马连良的《空城计》:“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……”墓碑顶端刻着小诸葛亮脸谱,羽扇纶巾眉峰挑着,碑身写“吾妻李氏,爱戏如命,归处有戏”。老人擦了擦碑身:“她生前最爱的这出,以前陪她去长安大戏院听,她说‘走了要找能听见戏的地方’。”风掀起他的衣角,唱词混着银杏香飘远,像有人轻轻和。

临走时夕阳把银杏染成橘红,保安大叔抱着旧收音机放《贵妃醉酒》,他指了指园子:“今儿风好,戏能飘到山那头。”我回头望,银杏叶像戏台上的水袖漫天飞,裹着所有唱词、茶香和故事往云里飘。风里还剩《空城计》的余音,我摸着口袋里的银杏叶,纹路像水袖弯弯曲曲——凤凰山的京韵园不是墓地,是老戏迷的家,是戏里的人住进来的地方,是爱戏的灵魂能接着听戏、记日子的地方。就像保安大叔说的:“这儿的风里都裹着戏文,走进去像进了老戏园子——找个座,泡杯茶,听一段,日子就慢下来了。”

凤凰山陵园京韵园墓地-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