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风裹着槐叶落在肩头上时,我正沿着天山陵园的石径往上走。两旁的侧柏依然攒着深绿,像守着什么未说的话,连脚下的青石板都浸着点温凉——这是我第三次陪朋友小棠来给她母亲扫墓。第一次来是去年冬天,雪下得有点大,我还担心路滑,结果走到门口就看见穿着红马甲的工作人员举着伞等在那里,伞面往我们这边偏了大半,自己的肩膀浸着雪水,笑着说“姑娘,慢点儿,台阶刚扫过”。
小棠的母亲葬在“松影区”,旁边有片小池塘。夏天睡莲开得满池粉白,现在残叶浮得整齐,像有人特意理过。保洁的陈阿姨拿着笤帚走过来,看见我们便停住:“姑娘又来啦?你妈碑前的草我刚拔过,没留根。”她笤帚上挂着布袋子,里面装着刚捡的银杏果,“这是东边老银杏落的,我晒了晒,你拿回去煮粥,你妈以前爱喝这个。”小棠接过,指尖碰了碰陈阿姨的手背,没说话,眼睛却亮了——陈阿姨记得的,是比很多亲戚更细的心意。
园区深处有间“记忆馆”,是我上次偶然发现的。推开门没有消毒水味,反而有股晒过太阳的棉花香。玻璃柜里摆着些旧物:缺角的象棋盘,旁边贴着手写便签“爸,上周我又赢了儿子,像您教我的那样”;褪了色的蓝布围裙,口袋塞着半块桂花糖,标签写着“妈,您织的毛衣我还穿着,比商场买的暖”;还有个塑料蜡笔盒,留着半支红蜡笔,旁边歪歪扭扭的字:“妞妞,你画的太阳还挂在咱家阳台,我每天都擦灰尘。”管理员周大姐说:“这是去年去世的小妞妞的,她妈妈说,妞妞最爱的就是画太阳,要把蜡笔留在这儿,让她接着画。”那天我站了很久,忽然懂了,这里不是“墓地”,是“记忆的储物柜”——那些没说出口的话、没做完的事,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处。
说到服务,最让我意外的是“不打扰”。第一次来以为会有工作人员跟拍介绍价格,结果从进门到碑前,除了门口引导,没人搭话。要走时,接待处的姑娘追出来,手里攥着保温桶:“小棠姐,这是温蜂蜜水,你上次说胃不好,别喝凉的。”后来才知道,工作人员会悄悄记家属的习惯:张阿姨爱喝温蜂蜜水,李叔叔喜欢坐门口石墩抽烟,王奶奶总忘带老花镜,下次来都会提前备好。清明时园区搞“鲜花换烧纸”,不是拿喇叭喊“禁止”,是穿蓝布衫的阿姨捧着康乃馨笑:“姑娘,这花刚从花圃剪的,你母亲肯定喜欢。”很多家属接过花,把烧纸收起来,不是因为规定,是因为这份贴心像跟熟人说话。
小棠蹲在墓碑前,把母亲最爱的桂花糕拆开,香气混着槐叶味飘起来。她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:“妈,这里的风比咱家阳台软,昨天我路过巷口桂花摊,想起您说‘桂花开时,要留两块糕’。”风忽然吹过来,吹起她的头发,我看见她眼角有泪,嘴角却带着笑——那是安心的笑,像终于找到让母亲“住得舒服”的地方。
走出陵园时,夕阳把侧柏影子拉得很长。门口石墩上坐着位老人,手里拿着象棋盘,旁边小伙子说“爸,该回家了”。老人抬头看了眼园区:“再坐会儿,你爷爷肯定在里面等我下象棋呢。”风里传来槐叶香和远处鸟鸣,忽然觉得,天山陵园不是“终点”,是“另一个家”——一个让思念落地、让回忆有温度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