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前的风裹着松针的清苦香气,我跟着朋友小棠走进长青园。没有传统墓园的肃穆压抑,眼前是一片连成片的柏树林,枝桠交错着织出绿色穹顶,阳光漏下来在地上铺成碎金——这是我第一次见“活”的墓园。

小棠的母亲葬在第三排的侧柏下。她蹲下来抚过树干上的铜铭牌,刻着母亲的名字和“1958-2020”,字迹被风磨得有些发亮。“刚种的时候这树才到我肩膀,现在都快齐我胸口了。”她指尖蹭了蹭树皮上的纹路,像在摸母亲掌心里的老茧,“去年夏天我坐在树底下哭,风把树叶吹得沙沙响,像她以前拍我后背的声音。”风果然来了,柏叶摇晃着,漏下几缕阳光落在她发顶,像母亲的手在轻拍。

长青园骨灰林有永久的墓地-1

我问起“永久墓地”的说法,小棠指了指不远处的管理员——穿藏青工作服的师傅正举着剪枝剪给松树修侧枝。“之前我也担心过‘永久’是不是噱头,后来管理员跟我说,园区的土地是民政部门审批的公益性用地,有50年以上使用权,而且他们有专门的养护队,每年春秋除虫、施肥,连铭牌都定期擦。”她往树林深处指了指,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松树底下,放着个褪色的陶壶,“那是张爷爷的树,他走了快二十年,子女每年来都给树浇水,说这树比他们的记忆还长。”

管理员师傅听见说话声走过来,手里还攥着截刚剪下的松枝。“你们看那片银杏林。”他抬下巴指了指东边,金黄的叶子在风里飘成小扇子,“去年秋天有对小夫妻来,说他们爸爸生前最爱吃银杏果,蹲在树底下捡了满满一塑料袋,说要做银杏粥给妈妈喝。”他摸了摸身边的柏树干,指腹蹭过粗糙的树皮,“我们选的都是乡土树种,松、柏、银杏,耐旱耐活,只要养护得好,活上百年不成问题。上个月有棵老槐树开花,满树串着白槐花,好多人来拍照,说像给逝者戴了串珍珠项链。”

长青园骨灰林有永久的墓地-2

小棠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罐,倒出一把晒干的桂花——那是她母亲生前腌桂花糖的原料。她把桂花轻轻撒在树坑里,泥土吸住桂香,混着柏叶的清苦飘起来。“妈,今年我学会做桂花糕了,下次带过来给你尝。”她对着树轻声说,风把话吹得飘起来,绕着树转了个圈。我忽然懂了,长青园的“永久”从来不是刻在纸上的承诺,是每一棵在生长的树,每一次来探望的脚步,每一句说给风听的心里话。它不是把逝者“埋”在地下,而是让他们“活”在树上——春天抽新芽,夏天遮阴凉,秋天结松果,冬天挂雪霜,每一季都有新模样,却永远带着熟悉的温度。

傍晚离开时,夕阳把树林染成暖橙色。门口石凳上坐着位老人,怀里抱着束雏菊,正剥橘子。他看见我们笑着点头:“里面的树都暖起来了吧?我家老太婆的树在第五排,我给她挂了个太阳能小灯,晚上亮起来,像她以前织毛衣的台灯。”风从树林里涌出来,带着桂香和柏叶的气息,我回头望,暮色里的树林像一片绿色的海,每一片叶子都闪着光,像逝者的眼睛在眨。

原来最好的“永久”,从来不是坚硬的石头或冰冷的契约。是一棵树愿意年复一年地生长,是生者愿意岁岁来赴约的心意,是风里飘着的桂香、树叶间漏下的阳光、树坑里撒着的桂花——这些具体的、温暖的、带着生活气息的细节,把“永久”变成了触得到的真实。长青园的骨灰林不是墓园,是一片“记忆的森林”,每一棵树都藏着一个名字,每一片叶都写着一段往事,岁岁年年,长青不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