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的风裹着些湿润的桂香,我跟着母亲穿过通惠陵园的柏油路,看她把父亲最爱的茉莉放在墓前,轻声说“今年的花比去年开得早”。旁边的石凳上,张阿姨正把一块桂花糕掰成小粒,落在老伴的碑前——她总说,这里的土是“扎了根”的,不像以前住的老小区旁边的陵园,总担心哪年要迁走。
通惠陵园坐落在京西的浅山脚下,背靠连绵的翠屏山,前有一条清浅的溪流绕园而过。第一次来是陪舅舅选墓地,接待的姑娘指着远处的侧柏林说:“那片树是二十年前种的,现在都有两层楼那么高了。我们是政府批的经营性陵园,土地性质是殡葬专用,墓地是永久使用权——您看这碑石上的编号,跟我们的电子档案一一对应,就算过一百年,只要有人来查,位置永远在这儿。”舅舅摸了摸碑石的纹路,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开:“那我儿子以后带着孙子来,不会找不着地方。”
永久”这两个字,从来不是冰冷的法律条文。张阿姨的老伴是退休的中学老师,生前最爱在阳台养多肉。她每年都会把多肉盆搬到墓前,说“这里的阳光跟家里阳台一样暖”。有次我帮她扶着盆,她指着碑上的“爱夫陈建国之墓”说:“我跟他结婚五十年,搬了三次家,最后一次是他走前半年,我们去看通惠的墓地,他站在这儿说‘就这儿吧,能看见山,能听见水,以后我就在这儿等你’。现在我每天早上买菜,都会绕过来看看,跟他说‘今天的白菜两毛一斤’‘小孙子数学考了满分’——要是这儿不是永久的,我上哪儿跟他说这些话?”
我也曾问过陵园的管理员王师傅,“永久墓地会不会时间长了没人管?”他指着不远处正在修剪冬青的工人说:“你看那片侧柏林,是九八年种的,现在都快把碑顶遮住了,我们每年都会疏枝,保证每个墓前都有阳光。还有碑石上的青苔,雨季的时候每周擦一次,不然字就模糊了。去年冬天雪下得大,我们凌晨三点就起来扫路,从大门一直扫到山顶,就怕来扫墓的老人滑倒。那边的便民服务亭,有免费的茶水、轮椅,还有藿香正气水之类的应急药——我们的‘永久’,不是只卖一块地,是要管一辈子的。”
那天离开的时候,我站在陵园的大门口,看夕阳把柏油路染成金红色。风里飘来一阵茉莉香,是母亲放在父亲墓前的花。忽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:“人这一辈子,最怕的是‘找不到根’。”通惠陵园的“永久”,大概就是给“根”找了个地方——它不是投资手册上的“保值资产”,不是朋友圈里的“话题谈资”,是张阿姨手里的桂花糕,是母亲的茉莉花,是每一个清晨绕路而来的絮语,是每一个黄昏不愿离去的目光。
它是说:你爱的人,永远不会“被迁走”;你对他的想念,永远不会“没地方放”。就像通惠陵园里的每一棵柏树,每一朵花,每一块碑石——它们都“扎了根”,扎在土里,扎在心里,扎在每一个不肯忘记的日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