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末的风裹着松针的清苦往衣领里钻时,我正顺着京承高速往九公山走。过了黄花城水长城的路标,路面忽然拐进一片枫树林,红叶落得满路都是,像铺了层碎红绸子。等看见两排栗子树搭的拱廊,就到了九公山长城纪念林的入口——没有烫金的大字,只有块青石板刻着“九公山”三个字,旁边挂着串晒干的玉米,像农家里常有的模样。
往里走一百步,脚边的石阶突然冒出一截青灰的墙——是明代长城的残垣。城砖上还留着当年烧窑的印记,“万历十年”的字样模糊却清晰,墙根的野枸杞结着串红果,把旧砖衬得活泛起来。纪念林的步道就沿着这截长城往山上绕,石板上刻的不是生硬的标语,是从长城砖文里摘的“戍边”“归乡”“望云”,每走一步,都像踩着历史的回声。到了“望乡台”观景台,抬头看见长城巨龙似的盘在对面山脊,阳光把城砖照得发亮,脚下的林子里,柏叶深绿、杨叶金黄、枫叶火红,把散在林间的碑石染成了暖色调。
九公山的“林”不是种出来的,是“长”出来的。没有排得整整齐齐的墓碑,碑石都藏在松树下、枫林间、溪涧旁。有块碑嵌在老槐树干上,树洞里塞着小朋友折的纸船,碑面刻着“妈妈的小码头”——原来墓主是位喜欢航模的妈妈;还有片柏树林,每棵树的树干都挂着铜牌,“爷爷的书橱”“奶奶的菜园”,听说这是“树葬”,墓碑和树一起长大。山脚下的镜湖不大,水面浮着睡莲的残叶,旁边石凳刻着“闲看云起时”,是位老诗人的遗愿,他说“死了也想坐在这儿看云”。
那天遇到周阿姨时,她正蹲在碑前擦照片。照片里的叔叔戴着鸭舌帽,举着鱼竿笑,鱼线还勾着条小鲫鱼。“他生前最爱钓鱼,说这儿离湖近,能听见鱼跳的声音。”周阿姨把一朵野菊花放在碑旁,花瓣上沾着晨露,“你看那棵柳树,是去年我种的,现在都抽新芽了。”不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,几个年轻人带着小朋友,指着长城说:“太爷爷当年在这儿当解放军,现在他守着长城,我们守着他。”风从林子里吹过来,带着松针的香,带着长城的旧味,把这些话裹起来,飘得满山都是。
离开时,我站在入口的栗子树下回望。长城的残垣在林子里若隐若现,林子里的碑石在阳光下泛着柔光,风里传来不知哪里的鸟叫,像谁在轻声说“慢走”。九公山不是墓地,是个“记得”的地方——长城记得戍边的人,树林记得生长的人,我们记得爱的人。那些藏在砖缝里、树叶间的故事,会跟着长城一起老,跟着树林一起长,永远不会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