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午后,我抱着奶奶的桂花糕往宝云岭走。公交站下来的梧桐树掉了半树叶子,风一吹,碎金似的叶片擦着裤脚飘过去,我弯腰捡了一片,叶脉像极了奶奶手上的纹路——她从前总用这样的手帮我剥橘子,指甲盖里沾着淡淡的橘黄。
到入口时,守园的陈阿伯在门房外晒被子,藏青色的棉被晒得蓬蓬松松,像朵晒暖的云。他见我来,把搭在晾衣绳上的毛巾搭在肩上笑:“刚烧了开水,渴了就去门房拿杯子。桂花开得正好,你奶奶肯定闻得到。”我点头往里面走,鞋底碾过门口的桂花瓣,香气裹着松针的清苦,倒比别处的桂香多了几分沉郁的温柔。
青石板铺的石径边缘,三叶草挤着石缝钻出来,有朵紫色小野花举着细茎,像奶奶缝衣服时落下的线团。左边小花园里,几盆月季还开着淡粉色的花,花瓣沾着晨露——穿藏青外套的周阿姨蹲在那剪残花,裤脚蹭了点泥:“我家老周以前最疼月季,说玫瑰太娇气,月季能开一整个夏天,像我——他总说我是‘泼辣的月季’。”风掀起她鬓角的白发,像月季花瓣上的霜。
我蹲在奶奶的墓碑前擦灰。碑身是浅灰色的,刻着她的名字,还有我小学三年级歪歪扭扭的字:“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”——当年刻碑师傅问要不要改,奶奶拍着碑面笑:“就留着,我孙女写的,比印刷体金贵。”我把桂花糕摆成她从前爱的小金字塔形状,刚摆好,陈阿伯递来块浸了温水的毛巾:“凉了点,擦着不冻手。”毛巾上的肥皂味,和奶奶当年用的老肥皂一模一样。
“上周有个小姑娘来,”陈阿伯蹲在旁边指远处的玉兰树,“就是那棵细枝条的,她爷爷以前是中学老师,最爱玉兰。小姑娘把茉莉花串成项链,挂在碑上说‘爷爷,我给你戴新项链了’,说得我眼睛都热。”玉兰枝上的花苞像奶奶的银镯子,“还有张阿姨的儿子,每年来种月季——墙角那盆开得最艳的就是,红得像火,像她老周当年骑的自行车后座。”
风突然掀起桂花糕的包装纸,像奶奶从前帮我理刘海的手。我伸手按住,看见碑边三叶草里藏着片四叶草——是我去年种的,奶奶从前总蹲在院子里找四叶草,说要给我戴在头上辟邪。“奶奶,”我轻声说,“四叶草找到了,就在你脚边。”风里飘来桂香,混着周阿姨剪月季的“咔嚓”声,倒像奶奶在厨房切土豆丝——她总把土豆丝切得细细的,说这样炒着入味。
站在高处往下看,错落的墓碑间全是绿树和花,风把桂香吹得更远,连远处的鸟叫都裹着香气。我突然懂了,宝云岭哪里是终点呢?是我们把思念揉成种子,埋在每一棵树下、每一盆花里——周阿姨的月季是老周的夏天,小姑娘的茉莉是爷爷的教室,我的桂花糕是奶奶的厨房。这些种子发了芽,顺着根须爬进泥土,再从枝叶里钻出来,变成风、变成花、变成每一次擦肩而过的温柔。
走的时候,陈阿伯塞给我个玻璃罐:“刚捡的桂花,晒干了,泡茶像你奶奶以前做的那样。”我抱着罐子往公交站走,回头看宝云岭,它藏在梧桐树后面,像块被绿树裹着的翡翠——里面住着无数个“我想你”,住着周阿姨的月季、小姑娘的茉莉,住着奶奶的桂花糕,住着所有没说出口的温柔。
公交上,我打开玻璃罐,桂香涌出来,像奶奶的手轻轻拍着我后背——她从前总说:“乖,坐好,奶奶给你泡桂花茶。”窗外的梧桐树还在掉叶子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