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宝云岭裹着松脂的清苦,我沿着碎石路往上走,鞋跟碾过碎金似的银杏叶,风里忽然撞来一丝甜——是山顶那棵百年柿树的果子熟了。路口值班室的玻璃冒着热气,王伯正擦着柜台,见我来,笑着递过一杯姜茶:“又来问数儿?上次那姑娘要找靠水的地,我带她去了溪涧区,她妈生前爱钓虾,说听着水流声能安心。

王伯守了宝云岭二十年,登记本翻得卷了边,每一页都写满名字。“松涛区最静,217块,第三排老槐树底下是陈老师,退休前教了三十年语文,每年清明学生来,都念他写的《柿树谣》;溪涧区靠小水渠,193块,最里头那户李阿姨,生前爱养吊兰,现在她墓前的吊兰爬满了石栏,风一吹,像她以前摇着蒲扇的样子;竹影区189块,靠竹林的老周头,以前是护林员,说听着竹响就像回到了巡山的日子。”他用指尖点着本子上的铅字,像在摸老邻居的手背。

宝云岭的扩建从不是瞎拆瞎建。十年前我第一次来,这里只有松涛区和老墓区,三百多块墓地挤在柿树周围。后来要扩新区,施工队想砍柿树,王伯急得搬来老陈头的照片:“这树是老陈头种的!他以前每天来浇水管着,说等柿子熟了,要给每个娃娃留两个。”最后柿树留了,新的梅香区绕着它铺成半圈,156块墓地都朝着柿树的方向,像一群孩子围着火炉。现在每到秋天,王伯会摘一筐红透的柿子,挨个放在老墓区的碑前:“陈叔,今年柿子甜,您尝口。”

宝云岭墓园有多少墓地啊-1

上周碰到张阿姨,她攥着母亲的照片站在月季丛边。“我妈生前最爱的就是月季,有没有靠花的地?”小吴带她走到溪涧区第三排,那里的月季开得正艳,粉的、红的花瓣落在青灰色的墓碑上。张阿姨摸着碑上刚刻的“周秀兰”三个字,手指微微发抖:“就这吧,妈能闻到花香。”小吴翻开登记本,在溪涧区的193后面添了个小小的勾——那是第194块?不,是张阿姨的母亲,终于找到了能闻见花香的家。

宝云岭墓园有多少墓地啊-2

其实宝云岭的墓地数,王伯闭着眼都能数清:松涛217,溪涧193,竹影189,梅香156,加起来755块。可数字哪有温度?松涛区的风里藏着陈老师的诗,溪涧区的水渠边留着李阿姨的吊兰,竹影区的竹林里响着老周头的笑声,老柿树的枝桠上挂着多少人的童年——这些才是宝云岭真正的“数儿”。

那天我走的时候,王伯正蹲在柿树底下捡落果。他抬头望了眼漫山的墓碑,阳光穿过柿叶洒在他脸上:“你说,这些墓地多吗?其实不多,每一块都是一个人留在世上的灯。有人来续盏,灯就不会灭。”风掀起他的衣角,吹得柿叶哗哗响,像谁在轻轻说“是的”。

山脚下的公路上,有人捧着花往上走。我望着他们的背影,忽然懂了:人们问“宝云岭有多少墓地”,其实是问“我的牵挂,能不能在这里找到归处”。而宝云岭的答案,写在每一片松针里,每一朵月季里,每一颗甜丝丝的柿子里——能,因为这里的每一块墓地,都等着接住你的思念,像接住一片落下来的叶子,温柔,又坚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