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周陪朋友小夏去选墓,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天寿陵园。在此之前,我对墓地的印象总绕不开冷硬的石碑、压抑的氛围,还有烧纸的烟味。可那天推开车门,最先涌进来的是松针晒过太阳的清苦香气,混着路边连翘的甜,连风都带着点软乎乎的温度。

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,路两边的玉兰树刚冒出花苞,淡绿的绒衣裹着嫩白的花瓣,像攒着劲儿等春天的一声令下。小夏本来攥着我的手有点紧,走到“玉渊溪”边时突然松了——一湾活泉水里,两只白鹅正扑棱着翅膀追鱼,溪底的鹅卵石映着阳光,闪得人眼睛发亮。工作人员说这溪水是从蟒山引下来的,常年不枯,夏天还有蜻蜓停在溪边长满的菖蒲上,像撒了一把会飞的蓝宝石。

我们要去的“松鹤园”在陵园深处,刚拐过弯,就看见几棵百年老松——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,枝桠铺展开来,把阳光筛成星星点点的光斑。小夏盯着一棵松树下的位置看了半天,工作人员小刘笑着说:“这棵松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就有的,去年有位阿姨选了这儿,说她先生生前最爱在松树下跟老伙计下棋。现在阿姨每个月都来,带个小棋盘,摆上两杯茶,坐这儿跟先生‘对弈’,有时候还会跟路过的人聊两句:‘你看,我又赢了他一盘’。”

北京墓地天寿陵园-1

再往里面走,路过“兰园”时,我看见一座墓前摆着半篮新鲜的桃花。小刘说这是陈晓旭的墓,每年春天都有影迷来送花,有的还会写张便签贴在石碑上:“林妹妹,今年的桃花比去年开得早,我给你带了支最艳的。”墓的雕塑是黛玉葬花的样子,裙角飘着,手里的花锄刚落下半寸,仿佛下一秒就要蹲下来捡花瓣。不远处是李默然的墓,石碑做成了船锚的形状,上面刻着他在《甲午风云》里的经典台词:“我是中国人!”有次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来扫墓,摸着石碑说:“我当年跟着您的电影学喊这句话,今天喊给您听。”说完就对着石碑喊了一嗓子,声音里带着点颤,却像撞在松树上的风,清亮得很。

那天最让我意外的是工作人员的贴心。小夏纠结选东边还是西边的位置,小刘没有催,反而蹲下来翻手机里的照片:“东边这个位置,夏天傍晚能看见夕阳落进蟒山的山坳,去年有位爷爷选了这儿,他儿子说爷爷生前最爱看夕阳,现在每次来,都能陪爷爷多坐会儿;西边这个能看见溪里的白鹅,您之前说阿姨喜欢小动物,说不定她会喜欢——要是选了西边,以后想喂鹅,我这儿有玉米碴儿,您来的时候拿点,鹅都认识我了。”

离开的时候,我们站在门口的银杏树下回头望。风掀起小夏的围巾,她突然说:“我之前怕极了来这种地方,总觉得一踏进来就像走进了悲伤里。可今天走了一圈才发现,这儿更像个后花园——以后妈妈来了,能听松风,看白鹅,还有人帮着照顾。说不定她会嫌我麻烦:‘你老来干什么?我这儿比家里还舒服’。”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远处的蟒山裹着淡蓝的雾,天寿陵园的红墙在绿树里若隐若现,连风里都还留着松针的香。

其实我们都知道,死亡是每个人都要走的路,但天寿陵园把这条路铺成了青石板,两边种上了玉兰和连翘,让每个要去的人都能带着点期待——不是恐惧,是“哦,原来以后要去的地方,这么好”。就像小夏说的,这里不是终点,是另一个开始,是生命换了种方式,在山水里继续活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