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桂香撞进衣领,我顺着香往万安里走——门楣上的“万安公墓”四个字没想象中沉,倒像邻居家的门牌号,温温的。道边的麦冬草长得齐整,叶尖挑着露珠,踩上去有细碎的响。转过老槐树,就看见张叔蹲在月季丛前,剪刀咔嚓咔嚓,把过长的枝桠剪下来,顺手插在脚边的竹篮里——那是要送给常来的李阿姨的,她老伴儿生前爱养月季,说“花要开得热闹,才像过日子的样”。
沿石径往深处走,墓碑慢慢多起来,却没想象中一排排的压抑。有的碑上刻着“喜欢吃糖炒栗子的老周”,旁边摆着半袋没拆封的栗子,壳儿亮得像刚炒出来的;有的碑前挂着串玻璃风铃,是去年清明小棠挂在妈妈墓碑上的,风一吹就叮当响,像妈妈以前喊她起床的声音;还有位老先生的碑前,摆着个掉了漆的茶缸,里面泡着半杯茉莉花茶——他儿子说,爸爸生前每天早上要泡一杯,现在自己每天来添水,“茶凉了,爸该嫌苦”。园子里的花不是乱种的:西北角的梅区,老梅树每年腊月开得满树白,碑上刻着“爱写梅花诗的林老师”“穿了一辈子梅红衫的陈奶奶”;东边的菊区,金盏菊开得铺天盖地,是给喜欢安静的老人的,花瓣儿卷着,像藏着没说够的话;最南边的绣球花区最热闹,粉蓝的花球堆在碑前,那是刚去世的阿杰的“地盘”,他生前是摇滚乐队的吉他手,墓碑上刻着“永远热爱舞台的小太阳”,旁边摆着他的电吉他,弦上挂着粉丝送的星星吊坠。

张叔说,园子里的花都是“有人疼的”。常来的王阿姨每天早上来给老伴儿浇月季,水壶是老伴儿生前用的铝壶,壶身磨得发亮,“他以前总说我浇花浇得太急,现在我慢下来,一勺一勺浇,像他在旁边盯着似的”;住在不远的小棠,每周六都来擦妈妈墓碑上的风铃,擦完就坐在石凳上,把学校里的事说给妈妈听,风一吹,风铃叮当响,“像妈妈在夸我‘做得好’”;还有周先生,每天黄昏都来弹钢琴,琴架摆在妻子墓碑前,键盘上落着桂花瓣,他弹《月光曲》,弹《小步舞曲》,弹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听的《卡农》,“以前我们总说要一起学钢琴,现在我学会了,弹给她听”。原来这里的“花园”不是装饰,是把怀念变成了“日常”——不是隔着玻璃看照片,是亲手浇一杯水,摸一摸风铃,闻一闻花的香,就像那个人还在身边,和你一起等春的桃开,夏的荷谢,秋的桂香,冬的雪落。
夕阳斜下来时,我坐在老槐树下。风里的桂香裹着钢琴曲飘过来,周先生的影子叠在妻子的墓碑上,像两人并肩坐着看云。远处的麦冬草上,露珠早干了,留下细细的痕,像谁轻轻画的线。忽然懂了,万安的“安”不是“结束”,是“安放”——把想念的人放在桂树边,放在月季旁,放在风里能吹到的地方;把悲伤熬成温柔的汤,每天来喝一口,就像还能和他一起,看天上的云慢慢飘,听风里的香慢慢散。
离开时,门楣上的“万安”镀着夕阳的光。风里又飘来桂香,这次不是“撞”,是“裹”,像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——是园子里的谁吧?是林老师的梅花,是陈奶奶的梅红衫,是阿杰的吉他,是所有住在花园里的人,在说“慢走,下次再来”。原来最好的怀念,不是哭着说“我想你”,是笑着说“看,花又开了,像你在的时候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