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风里还裹着槐花香,我抱着刚从胡同口花店买的白菊,站在建国门地铁口的老站牌下。那辆浅灰色的长青园班车就停在不远处——车身上印着株简约的松柏,像给冷色调的车身别了枚温柔的印章。司机王师傅正弯腰擦着挡风玻璃上的晨露,看见我就直起腰笑:“姑娘,早啊?上次你说靠窗能看银杏,给你留着第三排的位置呢。

坐上车才发现,这班车像根串起生活碎片的线,把不同的故事织在一起。左边座位上的张阿姨来自大栅栏,手里攥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,说是“老伴生前最爱的,热乎着呢”;右边的小周刚毕业不久,怀里抱着三岁的女儿,孩子胖嘟嘟的手里攥着朵纸折的百合,奶声奶气地说:“这是给奶奶的花,老师说奶奶能看见。”前排的李大爷腿上盖着块深蓝色的薄毯子,那是去年冬天司机师傅特意给他留的——李大爷有老寒腿,坐不得冷座位。班车缓缓启动,车轮碾过胡同里的青石板,绕过大栅栏的老槐树,再沿着京通快速路往东边走,最后停在陵园门口那排银杏树下。风掀起车窗帘,能看见陵园里的牡丹开得正好,粉的、白的,像撒在绿草地上的星子。

长青园骨灰林园陵园班车-1

车上的氛围总像老邻居聚会,暖得让人安心。上周遇到刚失去母亲的小吴,她缩在角落,肩膀一耸一耸地哭。张阿姨从布包里掏出个保温桶,倒了杯温热的豆浆递过去:“姑娘,喝口热的,我当年失去老伴的时候,也坐在这位置哭,后来才明白,他们没走,就住在咱们心里头。”还有次,一个小伙子抱着两大箱祭品上车,李大爷二话没说就接过箱子:“我来我来,你小伙子手嫩,别勒着。想当年我在首钢搬钢材,比这沉三倍的都搬过。”司机师傅也总在细节上用心:夏天会提前半小时开空调,把车厢凉透;冬天会用暖风机把座位吹得暖暖的;连经过花店时都会放慢速度,用喇叭轻轻喊一嗓子:“前面有新鲜白菊,要的同志可以停一下。”

这些温暖的细节,都藏在班车运营的每一处。负责这条线路的陈经理告诉我,他们每年都会做家属调研——去年把建国门的站点往南挪了五十米,就为了让住在禄米仓胡同的王奶奶少走一段坑洼路;今年在车厢里加了USB充电口,怕有些家属赶早班没充好手机;甚至连车身颜色都改了三次,最后选了浅灰色,“既不扎眼,又能让人觉得踏实”。陈经理说:“我们做的不是简单的运输,是给家属的‘陪伴’——他们来的时候心里装着思念,我们能做的,就是让这段路尽量暖一点,顺一点。”

下午三点,我坐晚班车返回市区。夕阳把天空染成蜜色,洒在车身上,像给班车镀了层金。张阿姨靠在座位上打盹,手里还攥着那半块桂花糕;李大爷戴着老花镜看报纸,报纸上的字被夕阳照得有些模糊;小周的女儿趴在她怀里睡着了,手里的纸百合还攥得紧紧的。班车缓缓驶过CBD的高楼,路过簋街的烟火气,最后停在建国门地铁口。我下车时,王师傅笑着挥手:“下次来提前说,给你留着靠窗的位置。”风里又飘来槐花香,我抱着剩下的白菊站在站牌下,忽然觉得,这班车哪里是交通工具?它是一座桥,连接着活着的人和逝去的人;是一缕光,照在思念的路上;是长青园给家属的一份承诺——不管你什么时候来,都有一辆温暖的车,在等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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