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末的八达岭脚下,风裹着松针的苦香往衣领里钻,转过一道栽满国槐的弯,就能看见八达岭人民公墓的入口——两扇铁艺门漆着深灰色,门柱上挂着块木牌,字迹是手写的,有些年份了,边缘泛着浅棕的旧。

我是跟着朋友来的,她要给去世的奶奶擦墓碑。入口的老槐树下,坐着穿藏青色外套的张叔——在这里做了快二十年管理员,连每块墓碑的位置都能背下来。看见我们,他笑着点头:“小周来了?你奶奶那排的冬青我刚剪过,没挡着碑。”沿着碎石路往里走,两边的墓碑不像别处那样密,每块碑前都留着半米空地,有的摆着陶瓷小花瓶,有的放着半块桃酥,都是故人爱吃的。朋友蹲下来擦碑,指尖碰到“慈眉善目”四个字,轻声说:“奶奶,我带了您爱吃的枣泥糕。”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,落在碑上,像奶奶以前给她梳头发的手。

西边的生态葬区是我没见过的模样——没有高大的石碑,只在草地上插着小小的金属牌,刻着名字。春天的时候,这里会开遍二月兰,是管理员和家属一起种的。有位阿姨每周都来,她把丈夫生前种的月季移了几株过来,沿着金属牌围了半圈。夏天我见过那片月季,粉的、红的花簇压弯枝,阿姨坐在石凳上剥毛豆,跟丈夫说:“孙子上次来,要摘花给我别头上呢。”张叔路过,会帮她扶扶歪了的花枝:“婶儿,明儿下雨,我帮你罩塑料布?”阿姨笑着点头,毛豆壳落在脚边,沾着点泥土,像他们以前在院子里剥毛豆的样子。

北京八达岭人民公墓墓地-1

最让我触动的是那些“没写在手册里”的服务。去年清明,武汉的姑娘打过来电话,哭着说没法回来,想要淡紫色洋桔梗——她妈结婚时穿的旗袍就是这颜色。张叔记下来,转天五点就去县城找花,跑了三家才买到。姑娘妈妈的墓在东边,张叔把花放好,掏出姑娘的信铺在碑上。风突然吹过来,信纸翻了角,他赶紧用小石子压好,拍了视频发给姑娘。视频里阳光穿过杨树,洋桔梗花瓣沾着露水,姑娘回信说:“谢谢叔,我看见我妈笑了。”还有次冬天,有位大爷来给老伴烧纸,忘记带打火机,张叔从怀里掏出个旧打火机——是他自己用了十年的,外壳磨得发亮,他说:“这玩意儿防风,你用。”大爷点着纸,火光映着他的脸,眼泪掉在烧纸灰里,张叔站在旁边,递了根烟,没说话。

傍晚我们要走了,张叔站在老槐树下挥手。风里飘来果园的苹果香,山脚下的农户在摘苹果,红果子映着夕阳。朋友回头望,她奶奶的墓碑前,枣泥糕上落了片银杏叶,金黄的像小扇子。我突然懂了,这里不是冰冷的石头堆,是思念的“栖息地”。就像张叔说的:“这儿的日子,比外头还热乎——有人来唠嗑,有人来送吃的,有人记着他们的喜好,跟活着的时候一样。”

是啊,活着的时候,奶奶爱吃枣泥糕;妈妈爱穿淡紫色旗袍;老伴爱种月季。这些“小喜欢”,都被好好地留在了这里。风又吹过来,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,像谁在轻声说:“来了?坐会儿,咱们聊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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