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玉兰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凤凰山陵园的入口。两排白玉兰树举着满树的花,像落了一场不会化的雪,连青石板路都浸着淡淡的香。路过的阿姨捧着一束洋桔梗,笑着跟门卫打招呼:“王哥,今天的玉兰比昨天开得更盛了。”门卫点头:“可不是,你家老周肯定爱闻这味儿。
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,两边的花境正开得热闹。二月兰铺成淡紫色的花毯,虞美人举着红的白的小喇叭,偶尔有蝴蝶停在花尖,风一吹就跟着银杏叶一起晃。第三排5号的墓碑前,一盆绣球开得正好——粉蓝相间的花球压弯了枝桠,是陈阿姨上周刚种的。她蹲在旁边整理花瓣,嘴里念叨:“你爸生前就爱种绣球,阳台的盆都摆不下,现在把花搬这儿来,他天天能看着。”
说起这些花,不能不提园丁张叔。六十来岁的老头,裤腿总沾着泥,手里的锄头磨得发亮。他知道每朵花的来历:3排7号的李阿姨喜欢月季,他特意留了粉色品种;5排2号的小朋友给爷爷种了向日葵,他每天早上都要去浇点水。“上周风大,把李阿姨的月季吹歪了,我赶紧用竹竿撑住,”张叔擦着额头的汗,“她女儿明天来,看见花好好的,肯定能多坐会儿。”

绕过那片玉兰林,就是陵园的“纪念林”。每棵小松树上都挂着铜牌,刻着名字和小松树的图案,边缘留着手工打磨的毛边。一对年轻夫妇正抱着刚满月的宝宝埋胎发——泥土里藏着小松树的种子,旁边的工作人员帮忙挂铜牌,铜牌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:“爷爷的树,等你长大。”妻子摸着宝宝的小拳头:“我爸走的时候,宝宝还没出生,现在树跟宝宝一起长,等他会走了,就能自己来浇水。”
午后的阳光穿过桂树缝隙,落在第三排的石凳上。陈阿姨端着热咖啡坐在那儿,面前的墓碑上摆着自家阳台剪的洋桔梗。“老周以前总说,陵园要是像花园就好了,”她拨了拨花瓣,“现在倒真成了花园,风里有桂花香,跟我们以前在阳台种花的味儿一样。”不远处,几个年轻人跟着花艺老师学包花束——玫瑰、洋桔梗、尤加利叶在手里翻折,最后扎成温柔的花束。这是陵园每周六的免费课,“亲手包的花,像给家里人带份礼物”,花艺老师笑着说,手里的花束映着她眼角的细纹。
傍晚的时候,风里的玉兰香淡了,取而代之的是银杏叶的清苦。张叔扛着锄头往花境走,肩上搭着陈阿姨落在石凳上的外套。“得把那株月季再扶扶,”他说,“明天李阿姨的女儿来,看见花好,肯定能多跟她妈说说话。”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落在二月兰花毯上,像撒了把碎金。
后来朋友问我,凤凰山陵园跟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?我想了想,不是那些开得热闹的花,是园丁记着每朵花的主人,是家属能坐在石凳上喝热饮,是小孩能蹲在墓碑前浇水——这里没有“终点”的感觉,倒像某个种满花的院子。你推门进去,就能看见住在里面的人,正等着跟你聊聊天:说说今年的玉兰开得早,今年的桂花香,今年的绣球比去年艳。
秋天再来时,银杏叶黄了一地。我踩着落叶往里走,看见陈阿姨正蹲在墓碑前放水果糖——那是老周生前最爱的。“妈,今年的银杏比去年黄,”旁边的小姑娘蹲下来,把一片银杏叶夹在墓碑的书里,“奶奶说,这叶子像小扇子,能给爷爷扇风。”风里飘着桂花香,吹得书角翻起来,露出里面夹着的洋桔梗花瓣——那是春天的花,现在干成了温柔的淡紫色,像藏着整个春天的思念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