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裹着松针的香气漫上来时,我正跟着王阿婆往金山陵园的后山走。她的蓝布围裙扫过齐膝的茅草,惊飞一只停在草尖的白脊鸟——那鸟扑棱棱钻进松树林,翅膀带起的风掀动她鬓角的银发,像揉碎了一团月光。

"往后走第三排老松树底下,就是金老太爷的墓。"王阿婆的声音裹着晨露,湿乎乎的,"我嫁过来那年才十六,婆婆就带着我去拜,说这是咱金家山最早的主人。"她停下脚步,用袖口擦了擦额角,竹编篮子里的苹果滚了滚,撞在装香的纸包里,发出细碎的响。

金家山是金山陵园的旧名。王阿婆说,明朝万历年间,有个叫金德安的秀才从浙江逃过来——那时候江南闹倭寇,他背着书箱翻了三座山,见这地方松林密、溪水清,山脚下还有块平坡能种庄稼,就扎下根来。"他会写字,帮村里人写书信、拟契约,可不肯当私塾先生,说'自由自在惯了'。"王阿婆蹲下来,用枯树枝拨开金德安墓前的杂草,墓碑上的青苔被拨到一边,露出几个风化的刻字:"明处士金公德安之墓"。"你看这'处士'俩字,就是说他没当过官,可村里人人敬他。"她用指尖摸着刻痕,像摸着一段被揉皱的旧时光,"他死那年六十岁,葬的时候全村人都来送,坟头堆得比松树干还高。"

金山陵园最早是谁的墓地-1

后来的故事像松涛一样漫开。清末民初,战乱顺着长江往上涌,很多逃荒的外地人走到这里,见金家山的松林密,能挡住炮火,就把亲人葬在金德安墓旁边。"我小时候见过那些外来人,穿破棉袄,背着裹尸布,跪在地上哭,说'金老太爷,借您一块地儿,让俺家娃有个歇处'。"王阿婆说,那时候的金家山没有围墙,松树林里的墓碑歪歪扭扭,像一群站累了的人。直到解放后,政府把散在山上的墓地整合起来,铺了石阶,修了大门,才改名叫"金山陵园"。"去年考古队来测过,金老太爷的墓里有枚万历通宝,铜绿都嵌进钱眼里了——刚好对上他来这儿的年份。"她伸手摸了摸墓碑顶的石狮子,那狮子的耳朵被摸得发亮,像被无数只手温过。

金山陵园最早是谁的墓地-2

现在的金山陵园很热闹。清晨有晨练的人绕着山走,傍晚有放学的孩子趴在大门栏杆上看野猫——它们总爱蹲在老墓碑上打盹。金德安的墓被保留在松林最密的地方,旁边种了几株腊梅,是王阿婆去年栽的。"腊月里开得艳,金老太爷肯定喜欢。"她把苹果放在墓前,又摸出一块桂花糖,"我孙子给的,甜得很。"风从松树林里穿过来,吹得糖纸沙沙响,远处传来陵园管理员的声音:"王姨,又来啦?"她应着,转身往回走,蓝布围裙扫过茅草,又惊飞一只白脊鸟。

我站在金德安的墓前,看着晨雾慢慢散成细纱。墓碑上的刻字虽然模糊,可透过青苔和风化的痕迹,我好像能看见四百年前的那个秋天:金德安背着书箱站在松树林里,风掀起他的青布长衫,他望着山脚下的溪水,眼里亮得像星星——那是一个人对"家"的期待,是一段历史最开始的模样。后来的人来了又走,葬在这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,可最早的那个故事,始终埋在松针底下,像酒一样,越陈越香。

金山陵园从来不是一座冰冷的墓地。它是金德安的庄稼地,是逃荒人的歇脚处,是王阿婆的腊梅花,是每个来这里的人心里的"根"。而最早的那方墓碑,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生存与坚守——可正是这样的普通人,把土地变成了家,把他乡变成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