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潮白河畔还裹着层薄霜,我踩着木栈道往陵园走,脚边芦苇丛里突然窜出只灰喜鹊,扑棱棱掠过刻着“潮白陵园”的石牌坊,惊得瓦当上的银杏叶簌簌落了几片。风里飘着点河水的腥甜,混着远处桂树的香,倒比城里的空气多了份踏实。
陵园里的路是青石板铺的,每块石板缝里都塞着三叶草——不是园林师傅种的,是每年春天风把种子吹过来,慢慢就织成了片绿毯。沿着路走,能看见几株老槐树,树洞里塞着小朋友的蜡笔画,画着红太阳和带烟囱的房子,旁边歪歪扭扭写着“爷爷,我考了100分”。有株槐树的枝桠上挂着个鸟窝,是去年春天燕子做的,夏天的时候能听见窝里的小燕叫,像幼儿园小朋友的笑声,热闹得很。
接待我的小陈是土生土长的通州姑娘,说话带着点京片子的爽利,却从不多说“性价比高”“位置好”这类词。她带我走到靠河的一排墓穴前,指着河对面的摩天轮说:“您看,那是环球影城的哈利波特城堡,晚上灯亮起来的时候,从这儿能看见城堡顶的星星灯。上回有个阿姨选这儿,说她女儿以前最爱陪她逛环球,每次都要先买根黄油啤酒。现在就算隔着河,也像还能一起看灯似的。”她蹲下来摸了摸墓穴旁边的石凳:“这凳子是老榆木做的,坐上去不凉,您要是想在这儿跟亲人说说话,坐多久都成。”

我问小陈做这行会不会觉得压抑,她笑着摇头:“上回有个大爷说,老伴生前爱跳广场舞,每天晚上都要去小区广场扭两圈。我就把他带到陵园的小广场,指着那边的音响说‘我们每天晚上7点会放广场舞曲子,音量不大,刚好能飘到您老伴这儿’。大爷当时就哭了,说‘我就怕她一个人闷得慌’。还有回下雨,有个墓穴的碑石渗水,工程部的王师傅连夜过来补,还在碑前摆了束菊花,说‘别让老太太觉得潮得慌’——我们这儿的人,都把这儿当半个家。”
离开的时候,门口的保安师傅在给石狮子擦耳朵,那狮子是以前村里的老物件,陵园建的时候特意留下来的。师傅说:“这狮子的耳朵灵,能听见里面的声音。”风里的桂花香更浓了,裹着潮白河的水汽往鼻子里钻。突然想起小陈的话:“我们卖的不是墓地,是给思念找个落脚的地方。”是啊,那些刻在碑上的名字不是冰冷符号,是曾经陪我们吃饭、聊天、逛超市的人;那些石板路、老槐树、小凳子不是装饰,是让思念能坐下来、停下来的地方。
潮白河边的风还在吹,吹过芦苇丛,吹过老槐树,吹过每一块刻着名字的石碑。远处的摩天轮转起来,星星灯亮成碎银子。我站在门口望着里面的青石板路,突然觉得这儿不是陵园,是个藏着故事的地方,每个故事里都有满满的、热乎的思念——像潮白河的水,慢腾腾地流,却从来没停过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