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的风裹着新绿钻进衣领时,我在景仰园的槐树林里碰到一位阿姨。她蹲在一棵缀着浅黄槐花的树前,把一块绣着“妈妈爱你”的绢帕轻轻系在枝桠上——那棵树底下,埋着她刚走半年的女儿。风掀起绢帕的边角,槐花的甜香混着阿姨的哽咽飘过来,我忽然懂了,为什么有人会选树葬:不是把亲人“埋起来”,是让他们变成风里的香、枝上的叶,变成每年春天都会回来的“老熟人”。
景仰园的树葬区藏在燕山余脉的褶皱里,背靠着黛青色的山,前面横着一汪叫“静池”的水。风过的时候,水面的涟漪会把树影揉成细碎的光,落在每棵树的“身份牌”上——国槐的牌子刻着“守家的妈妈”,银杏的写着“爱捡银杏叶做书签的小宇”,侧柏的是“爸爸的钓鱼竿还在阳台”。这里的树不是随便种的,每棵都有寓意:国槐守家,银杏永恒,侧柏长青。有次遇到一位退休教师,他摸着儿子的树说:“我儿子以前总说‘等我老了,要在院子里种棵国槐,给你遮阴凉’,现在倒成了他先替我种了。”夏天的时候,树葬区的蝉鸣裹着槐花香飘得很远,有人在树下铺野餐垫,摆上逝者爱吃的饺子;秋天银杏叶黄了,孩子们会捡几片夹在笔记本里,说“这是爷爷给我的小扇子”。

天寿园的怀思堂则是另一番温柔。朱红色门楣上的“怀思堂”三个字是烫金的,推开门,檀香味裹着《高山流水》的古筝乐飘过来——天花板是手绘的《松鹤延年》,墙壁嵌着整幅楠木浮雕,刻的是《二十四孝》里的“鹿乳奉亲”“卧冰求鲤”。每一格寄存龛都雕着莲花纹,龛前的小桌能放鲜花、香烛,甚至逝者生前爱喝的茉莉花茶。有位老先生每周都来,他摸着母亲的龛门说:“我妈一辈子怕晒,夏天总躲在堂屋的竹帘后面织毛衣,这里凉丝丝的,跟她的堂屋一模一样。”节日的时候,怀思堂会摆上免费的菊花,工作人员会帮忙点上蜡烛;清明那天,还有志愿者弹钢琴,弹的是《送别》,有人跟着哼,眼泪滴在龛前的茶碗里,溅起小小的涟漪。
其实景仰园的树葬和天寿园的怀思堂,从来不是“选A还是选B”的问题。就像有人喜欢把思念种在土里,等着每年春天收获满树的花;有人喜欢把思念藏在堂里,在下雨的日子隔着玻璃跟亲人说说话。选树葬的人,或许是因为逝者生前爱爬香山,爱在阳台种绿萝;选怀思堂的人,可能是记得妈妈总说“外面风大,进屋坐”。我见过一位姑娘,她给奶奶选了景仰园的银杏——奶奶生前总带她去地坛公园捡银杏果,说“等你结婚,我用银杏果给你做喜糖”;也见过一对老夫妻,他们给去世的儿子选了怀思堂——儿子是医生,总加班到深夜,他们说“这里安静,能让他好好睡会儿”。

那天离开景仰园时,阿姨抱着刚摘的槐花朝我笑:“你闻,这香跟我女儿小时候用的洗发水一样。”而在天寿园怀思堂门口,我看到一位年轻人捧着白菊往里走,背包上挂着小牌子:“奶奶,我考上你想让我上的大学了。”不管是树还是堂,说到底都是给思念找的“家”——能装下没说出口的话,能接住掉下来的泪,能让我们想起亲人时,不是对着空气发呆,而是有个地方可以走过去,轻轻说一句:“我来了,你还好吗?”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