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的秋总来得慢些，等城里的银杏刚泛着浅黄，昌平山里的树已经把叶子攒成了金片。沿着京藏高速往北，过了居庸关的烽火台影子，再转进十三陵的侧柏林带，天寿陵园的朱红木门就藏在树影里——不是那种高耸的铁门，倒像山里人家常走的院儿门，推开门先闻见桂香，两排百年银杏的枝桠搭成拱廊，叶子落得满路都是，踩上去软乎乎的，像踩在晒了整晌午的棉被上。
进了门往深处走，人工湖的水是引的山泉水，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小虾米，湖边石凳上常有人坐着发呆，不是哭红眼睛的模样，倒像在跟老朋友唠家常。墓区的小路是青石板铺的，缝隙里长着三叶草，偶尔有蝴蝶停在上面，翅膀是淡蓝色的，像谁落了片碎瓷。有次陪朋友选墓，接待的王姐没急着翻价目表，先问"老人生前爱啥？"朋友说父亲爱养君子兰，王姐就领着往西南角走——那里有片花坛，君子兰的叶子油绿油绿的，"这位置早上能晒着太阳，花能长得好"，她蹲下来摸了摸花坛的土，"上月有个阿姨来，说她老伴的君子兰开了，比生前养的还艳"。后来朋友选了这儿，清明时收到工作人员发的视频：君子兰的橘红花瓣落在碑上，像有人轻轻插了支花。
天寿的服务像山里的茉莉茶，淡却暖得润心。去年帮邻居张阿姨代祭，她老伴生前是331路公交车司机，工作人员不让我急着放花，递来一支香说"跟叔唠两句"。我站在碑前说"叔，您以前开的车换电动车了，比以前稳当"，工作人员举着手机拍视频，镜头里香的烟飘向林子里，像有人轻轻应了一声。清明人多的时候，停车场满了，工作人员会用电动三轮车接人，车上挂着小棉垫，怕老人坐着凉；有次遇到一对老夫妻给儿子扫墓，老太太蹲在地上擦碑，老头摆着苹果说"咱儿子爱啃红苹果"，工作人员没凑过去，就站在树底下递水，阳光洒在老太太的银头发上，像有人给她戴了顶金帽子。
山里的风裹着松针香，天寿的故事也带着温度。路过侯耀文先生的墓，常有戏迷放一段京韵大鼓，"玲珑塔，塔玲珑"的调子飘在林子里，不像悼念，倒像老友凑在一起听戏；陈晓旭的墓前有黛玉葬花的雕塑，春天时工作人员会摆上真桃花，花瓣落在碑上，像把整树春天都留了下来；还有位老教授的墓前，总摆着几本周刊，书角卷着，是他学生每月来翻的——学生说"老师生前爱琢磨文章，得让他接着看"。
走的时候风掀起衣角，林子里传来鸟叫，清凌凌的像支温柔的歌。天寿不是冷清清的陵园，更像个藏在山里的院子：有人把牵挂种在花坛里，有人把回忆晒在银杏下，有人把没说出口的话留在风里。风一吹，树叶沙沙响，像所有的思念都被听见了，像所有的人都还在身边——就像那天遇到的老夫妻，老头扶着老太太站起来，说"咱去旁边的亭子里坐会儿，咱儿子生前爱听这儿的鸟叫"，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，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，像从未分开过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