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，我正站在炎黄陵园的入口。朱红色门楣上的"炎黄陵园"四个字是烫金的，却没有想象中的肃穆，倒像老家祠堂门口的匾，带着点日子过出来的温度。
往里走，首先撞进眼里的是一片银杏林。秋风吹过，金叶子哗哗落下来，有的飘在碑前石台上，有的落在路过人肩膀上。水池里的锦鲤凑过来，嘴贴着水面吐泡泡，旁边石凳上，穿藏蓝外套的老人正织毛衣——线团放在腿上，针脚里藏着半缕桂香。后来聊起来才知道，她是附近居民，每天来坐一会儿："我家老头葬在这儿，我来陪他唠唠家常，比在家看电视强。"沿着青砖小径继续走，两侧香樟把阳光剪得细碎，脚边偶尔冒几株三叶草，像谁偷偷藏在这里的小惊喜。路过一片月季园，粉的白的花还开着，花茎上挂着小牌子："这是张奶奶种的，她生前爱养花，我们帮她接着养。"
绕过银杏林，炎黄纪念碑就立在那里。碑身是青灰色大理石，刻着炎黄二帝的浮雕：黄帝手持轩辕剑，炎帝捧着稻穗，线条里都是几千年前的力气。清明时我来过一次，这里搭了临时棚子，有人读《黄帝内经》里的"不治已病治未病"，有人读《诗经》里的"哀哀父母"，孩子们举着手工做的纸菊花，花瓣上沾着彩笔颜料。负责活动的姑娘说："每年清明都搞这个，不是形式，是想让孩子们知道，思念不是哭，是把先人的东西传下去。"旁边的展示架上，摆着老人的手写书信、旧手表、甚至小时候的红领巾——都是家属寄存在这里的"思念信物"，"有人说，把这些东西放在这儿，像把亲人的一部分留在身边"。
穿藏青制服的小周是我遇到的第三个工作人员。当时我正对着碑单找位置，她蹲下来用袖口擦了擦碑角灰尘，轻声说："姐，您要找的李叔在第三排，我带您去。"路上她告诉我，上周有位阿姨来扫墓，想把老伴生前写的诗刻在碑上——阿姨说老伴是语文老师，最喜欢写春天的诗。"我们找了书法师傅，尽量保留他的笔锋，刻好那天阿姨来，摸着碑上的字哭了，说‘像他活着时写的一样’。"服务中心的桌子上，摆着一排陶瓷罐，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和菊花："这是我们自己晒的，有人来扫墓，我们会送一小包，放在碑前，香得久。"
离开前我又绕回入口。风里还飘着桂香，朱红门楣在夕阳下泛着暖光。门口保安师傅笑着挥手："下次来提前说，我给你留几枝桂花。"忽然想起小时候，奶奶站在院子门口喊我回家吃饭的样子——原来最动人的陵园从不是"肃穆"或"豪华"，是让你觉得，这里不是"告别"的地方，是"把思念好好放着"的地方：像老家的院子，像母亲的衣柜，像所有藏着温暖的角落。风里的桂香又浓了些，我摸了摸口袋里刚收的桂花，忽然懂了那位织毛衣的老人——思念不是沉重的石头，是桂香里的家常，是银杏叶的温度，是有人帮你擦干净碑角灰尘时的轻声问候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