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凰岭的秋总是来得早一些。清晨的风裹着黄栌的红香钻进衣领，我沿着石阶往上走，路过刻着凤凰岭三个字的石牌坊，突然听见旁边长椅上两位老人的对话——"你说，要是能葬在这附近多好，天天能看山"。一句话让我停住脚步，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，突然想：凤凰岭旁，究竟藏着哪些"身后的家"？
沿着凤凰岭脚下的温阳路往南走，约莫半小时车程，便到了温泉墓园。这处墓园像被西山抱在怀里的孩子，四周是成片的侧柏林，树龄都在几十年以上，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，枝叶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绿网，把外界的喧嚣都挡在了外面。我跟着一位来祭扫的阿姨往里走，她手里捧着一束野菊花，说是从凤凰岭山脚下采的。"我老伴生前爱爬山，每周都来凤凰岭，所以选了这儿。"阿姨指着一棵小松树说，"这是我去年栽的，现在都长到我腰这儿了。"墓区的碑石大多不高，材质是青灰的花岗岩，刻着"先夫×××之墓"或者"慈母×××安息"，有的碑角还刻着小小的兰花，是逝者生前喜欢的花。偶尔能听见鸟叫，从树顶落下来，落在碑石上，落在阿姨的发梢上，倒像是逝者在回应。
如果说温泉墓园是"藏在树里的家"，那离凤凰岭二十公里的天寿陵园，铺在花里的家"。陵园的大门是仿明清的石牌坊，上面刻着"天寿陵园"四个鎏金大字，门口站着两尊石狮子，倒不像别的陵园那么威严，反而有点憨态可掬。进了门，首先看见的是大片的玉兰树，树干笔直，枝桠向两边伸展，像在欢迎来客。春天花开时，满树的白玉兰像堆了雪，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香气。墓区的设计很有意思，有"梅苑""兰苑""竹苑""菊苑"，每个苑区都种着对应的花。梅苑"里种着蜡梅，冬天花开时，黄澄澄的花朵像小喇叭，吹着冬天的风；"菊苑"里种着秋菊，秋天开得热热闹闹，像给逝者铺了一块花毯。常来祭扫的年轻人说，选这儿是因为"够开阔"——逝者生前喜欢看风景，这儿能看见远处的山，能看见天上的云，连风都比别处大一点，像在跟逝者说话。
不管是温泉墓园还是天寿陵园，来选墓地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思——想给逝者找一个"舒服"的地方。常听墓园的工作人员说，选墓地第一要注意合法，得看有没有《殡葬服务许可证》，不然再便宜也不能选；第二要选环境，比如逝者生前爱安静，就选树多的地方；爱热闹，就选离路口近点的；第三要考虑距离，尽量离家里近点，不然每次祭扫都要跑很远，时间长了，连想念都变成了负担。有一次碰见一位老先生，他在温泉墓园的树底下坐了整整一下午，手里拿着一张老照片——是他和老伴年轻时候在凤凰岭的合影，背景是满山坡的桃花。"她生前总说，等老了要住在凤凰岭脚下，天天看山。"老先生摸着照片上的桃花说，"现在也算圆了她的愿。"
从墓园出来，夕阳已经把凤凰岭染成了橘红色。我沿着原路往回走，路过石牌坊，又听见那两位老人的说话声——"要是我死了，就选温泉墓园，离你近点""行，我跟你一起，到时候咱们还能一起看山"。风里飘来野菊花的香气，混着远处的鸟叫，突然觉得，死亡从来不是终点，那些藏在凤凰岭旁的墓地，不过是逝者换了个地方，继续看山，继续听风，继续陪着想念他们的人。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，能做的，就是给他们找一个这样的地方，让他们安安心心，继续"活着"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