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的秋天总来得突然,前几日还穿着短袖啃西瓜,风一吹,路边杨树的叶子就黄了半截。周末早起,我沿着西山隧道往西开,远远看见凤凰岭的山尖裹着层薄雾,像刚醒的老人揉着眼睛——那座被称作“京西小黄山”的山,脚下藏着处长安园,许多北京人把最亲的人安放在这儿。
凤凰岭的“小黄山”名号不是白来的。春有山桃漫坡,粉白花瓣飘得满路都是;夏有松涛裹着蝉鸣,老松树下的风凉丝丝带着松脂香;秋来柿子挂成红灯笼,连风里都浸着甜意;冬天雪落松枝,像给山尖撒了层糖霜。我第一次来是清明,跟着邻居阿姨给她爸上坟,转过一道石梁,忽然看见片松树林,树干粗得要两人抱,阳光从枝缝漏下来,照得地上的蒲公英像小太阳——阿姨说,以前有游客来,说这山的模样像缩版黄山,“京西小黄山”就这么叫开了。

长安园就嵌在这样的山里。不像城里有些公墓铺着齐整的草坪,墓碑排得像棋盘,这儿的路是碎石铺的,踩上去沙沙响,像小时候在老家田埂上走。墓区旁边留着野生的灌木丛,春天开紫花的二月兰,夏天窜出狗尾草,秋天结满苍耳——都是老北京小时候在地里见过的玩意儿。有回我帮阿姨擦墓碑,她蹲在旁边摘了朵小蓝花,别在碑角石缝里:“我爸生前爱养草花,这儿的花比花店买的合他心意。”旁边的石凳是青石板做的,被打扫的李阿姨擦得锃亮,她说:“来的人想坐会儿,别沾了灰。”

上回遇见穿运动服的大哥,蹲在墓前剥橘子。他看见我,笑着递过来一瓣:“我妈生前爱吃橘子,这儿的风比家里凉,剥个橘子她能闻见味儿。”风里飘着野菊花的香,远处松涛声像谁在轻轻拍肩膀。我想起去年和奶奶在这儿摘酸枣,她踮着脚够树枝,我在底下接,酸枣核儿崩在脸上,祖孙俩笑个不停。现在摸着奶奶碑上“笑口常开”的刻字,眼泪掉下来,却听见槐树上有只鸟叫,像奶奶以前喊我“乖孙”的声音——这儿的风、鸟、花,都像带着亲人的温度。
园区的人都眼熟。门口的张叔总坐在传达室浇花,看见熟客就点头:“今儿山尖有雾,上去慢点儿。”有回我忘带纸钱,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沓黄糙纸:“我备着的,拿去用。”纸是老家那种粗粗的,比商店买的更像奶奶以前用的。上周去,遇见个小姑娘蹲在墓前种多肉,她说:“我妈喜欢小植物,这儿的土是山上的,多肉能活。”阳光照在她发顶,多肉的小叶子泛着光,像妈妈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。
其实选这儿的人,图的就是这份“像家”的感觉。离市区四十分钟车程,却像闯进另一个世界——没有车喇叭,没有广场舞音乐,只有山风裹着野菊花香,偶尔传来一声蝉鸣。有时候周末没事,我会特意绕过来,坐在奶奶墓前的石凳上,带杯热豆浆,晒晒太阳,看蚂蚁爬过碑上的刻字,像奶奶的手在轻轻摸我的手背。
北京的秋天越来越深了,凤凰岭的柿子该红透了吧?明天我要再去一趟,给奶奶带几个脆柿子,再摘一把野菊花插在石缝里。风会把花香吹到山上去,奶奶肯定能闻见——毕竟这儿的每一缕风、每一片叶,都藏着北京人最温柔的想念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