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风裹着银杏叶飘到袖口时,我刚好走到静安墓园的竹篱外。竹篱是用老竹子编的,爬着几株紫色的野菊,像谁把春天的碎光粘在了上面。沿着竹篱走两百步,便是墓园的入口——没有高大的牌坊,只有一块青石板刻着“静安”两个字,字体软乎乎的,像蘸了晨露的草叶。
进去后是条青石板路,两旁的老桂树落了一地碎金。风一吹,桂香裹着柏叶的清苦飘过来,路过2排3号的墓碑,墙根下种着几株月季——是去年春天家属带来的,现在开着粉白的花,花瓣上沾着晨露,像谁哭红的眼睛又笑开了。旁边石凳上放着半块桂花糕,说不定是哪个小孙女留的,要和奶奶分一口最爱的点心。
守园的李阿姨正蹲在5排12号擦墓碑,她戴着藏青布围裙,抹布拧得半干,顺着碑面慢慢擦。“这是陈老师的碑,以前是小学老师,最爱干净。”李阿姨抬头笑,眼角皱纹里藏着阳光,“上周她学生来带了野百合,我每天帮着换清水——陈老师以前总说,花要喝饱水才会笑。”墓园里没有刻意的哀乐,只有鸟叫和风穿树叶的声音,偶尔传来轻碎的说话声:“老王,孙子考上重点中学了,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带来了”“妈,我学会做你以前的红烧肉了,下次带碗来”。
上周清明,我看见张爷爷坐在老伴碑前,手里拿着铝制饭盒,里面是糖心蛋。“老太婆,我多放了两勺糖,你以前总说我放得少。”风把他的白发吹起来,落在碑沿的野菊上,他拨了拨又说:“楼下小猫咪生崽了,像你以前养的三花,下次带照片来。”旁边石桌上的保温桶是李阿姨泡的温姜茶——她记得张爷爷有胃寒,每次来都提前准备。
静安墓园最特别的,从来不是名贵石材或气派布局。是3排5号小朋友墓前永远有最新漫画书,是7排2号姑娘碑前总放着向日葵,是每块墓碑旁都有家属种的花——月季、薄荷甚至小葱。这里没有“终点”的冷硬,只有“未完成”的温柔:有人等未说的话,有人续没喝完的茶,有人把想念种成每年开的花。
风又吹过来,银杏叶落在脚边,我捡起来夹进笔记本。远处李阿姨喊:“小张,把绿萝搬到4排9号——那户女儿说妈妈爱养绿萝。”我抱着绿萝走过去,阳光洒在叶子上,像揉碎的星星。原来最好的墓园从不是“告别”,是一本摊开的书,每一页写着:“我还记得你,我会带着你的爱好好生活。”
静安的风里,永远飘着桂香、菊香,还有某个人没说够的“我爱你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