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着西山脚下的柏油路往山坳里走,秋天的风裹着银杏叶的碎金,先擦过鼻尖,再钻进衣领——等你闻到松针混着野菊花的清香气,长安园的门就到了。不是想象中那种刷着白墙的冷硬院子,两扇朱红色的门楣嵌在老槐树的枝桠间,门环上还挂着串风干的艾草,是前阵子中元节家属挂的,风吹过来,穗子晃啊晃,像谁在轻轻招手。
进了门,第一眼看得到的不是墓碑,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径,两边种着两排龙柏,树影叠在一起,把阳光筛成碎银。径旁有片小竹林,风一吹,竹叶沙沙响,像有人在低低说话。再往里走,藏着一汪人工溪,溪里养着几尾红鲤鱼,是去年春天几个小朋友跟着家长放的——他们说,爷爷生前爱钓鲤鱼,现在让鱼陪着爷爷。溪水尽头是座小亭子,叫“念归亭”,亭柱上刻着两句诗:“风过松间闻旧语,月上溪头见归人”,是园区里一位退休语文老师写的,字里带着温温的软意。
长安园的墓碑藏在树影里,不像别的地方排得整整齐齐,而是依着地势散落——有的靠在松树下,有的挨着竹林边,还有的对着溪水流。墓碑上的字也有意思,不是千篇一律的“先考某某之墓”,而是“爸爸的茶缸还在阳台晾着”“妈妈,我学会做你教的糖火烧了”“爷爷,你的鸟笼我每天都擦”。上星期有位阿姨来,蹲在墓碑前贴照片,是刚拍的小孙子学走路的视频截图,她用软布擦了又擦,轻声说:“妈,你看,小宝会走了,跟你小时候扶我一样,摔了也不哭。”旁边的保洁阿姨路过,递过来一杯温水:“张姐,坐会儿歇口气,我刚把你妈碑前的草拔了,土松过,明天你带的太阳花能种活。”
园区里还有面“生命纪念墙”,是用老木头拼成的,每块木板上都嵌着逝者的“小物件”:有老医生的听诊器模型,挂着他当年给病人开的处方签;有小学老师的备课笔记,页边还留着学生画的小太阳;有位老工人的钳工证,照片上的他穿着蓝布衫,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。管理员说,这些都是家属主动拿来的——他们不想让亲人只变成一个名字,想让来的人知道,“他曾经那么鲜活地活过”。上个月,纪念墙前办了场“秋天的诗会”,几个大学生读自己写的诗、读逝者生前喜欢的句子,风把诗页吹得哗啦响,有位老奶奶抹着眼泪笑:“我家老头子当年也爱读诗,要是他在,肯定要跟年轻人对两句。”
傍晚的时候,长安园的夕阳特别软,把柏油路染成金红色,把龙柏的影子拉得老长。常有家属坐在念归亭里,捧着一杯热茶,对着溪水说话——有的说今天菜价涨了,有的说孩子考试考了满分,有的什么都不说,就坐着听风。保洁阿姨会把园区的灯一盏盏打开,是暖黄色的,像家里的台灯。门房的大爷会把热水瓶灌满,放在门口的架子上,给晚走的人留着。偶尔有晚归的鸟,扑棱着翅膀落在槐树上,叫两声,又飞远了——像谁在说,“明天再来啊”。
走出长安园的时候,风里还飘着桂花香,是门口那棵老桂树开了。回头望,朱红色的门楣隐在树影里,龙柏的枝叶在风里晃,像有人在挥手。忽然想起刚进门时看到的牌子,上面写着:“这里不是终点,是我们和TA,换了种方式见面的地方。”
对啊,长安园不是墓地,是藏在西山脚下的“思念花园”——风在这里,树在这里,回忆在这里,那些我们想念的人,也在这里,从未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