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天慈墓园裹着一层淡雾,银杏叶刚染上浅黄,落在青石板路上像撒了把碎金。我沿着松柏林间的小径走,路过一个个刻着名字的墓碑,忽然想起常有人问:这里最早躺下的人,是谁呢?
天慈墓园建于1991年,是北京大兴最早的合法经营性公墓之一。九十年代初,北京的殡葬改革刚起步,很多家庭还在为“找一块能安心安葬亲人的地方”犯愁,天慈的出现像给了个踏实的答案。那时候墓园的围墙还没全修好,大门是两扇刷着红漆的铁栅栏,管理员是从附近西庄村请来的王师傅,守着几间临时搭建的平房,连电脑都没有,登记册是手写的硬皮本,每一笔都带着温度。
王师傅今年72岁,在墓园做了三十年,说起最早的墓,他把旱烟袋往石凳上一磕,眼睛亮得像当年门口刚开的桃花:“1992年春分那天,我记得清楚。风软得能揉成棉花,门口的桃树刚绽了花苞。来了辆面包车,下来三个人,扶着口枣红色的木棺——那时候还允许土葬棺木。领头的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,姓周,攥着我的手说:‘同志,这是陈秀珍,跟了我们家四十年的保姆,您帮着找块向阳的地儿。’”
陈秀珍的故事,是周老太太坐在墓园的石凳上慢慢说的。她是河北衡水人,16岁那年逃荒到北京,被周家招了保姆。那时候周家男人在工厂上班,周老太太怀着老大,陈秀珍就像块“顶梁柱”:每天天不亮起来熬小米粥,把老大抱在怀里拍着睡,连周老太太的孕反应都是她端着醋坛子守在旁边。后来老大上学,陈秀珍每天背着他过胡同;老大结婚,她踩着梯子贴喜字;连老大的儿子出生,都是她抱着去医院的——“秀珍的手比我还巧,给孩子做的棉裤,针脚密得连风都钻不进去。”
四十年过去,陈秀珍从“小陈”变成了“陈姨”,再变成“陈妈”。她没结过婚,也没亲人,周家就成了她的家。1991年底,陈秀珍得了肺癌,躺床上还想着给周家的小孙子织围巾。去世那天,她攥着周老太太的手说:“我走了,你们别难过,我这一辈子,值了。”
周家人翻遍了陈秀珍的老家,没找到一个亲戚——父母早逝,唯一的弟弟在文革时走失了。周老太太拍着桌子说:“秀珍跟着我们一辈子,不能让她孤魂野鬼。”于是拿出攒了半年的退休金,在天慈买了第一块墓。下葬那天,周家人在墓边种了棵小柏树,周老太太摸着树芽说:“秀珍,以后这树替你守着我们。”
如今三十年过去,那棵柏树已经长到了三米高,枝桠伸得老长,像陈秀珍当年抱着孩子的胳膊。王师傅说,每年清明,周家的人都来——先是周老太太,后来是她的儿子,再后来是孙子,带着陈秀珍爱吃的桃酥和衡水老白干,蹲在墓前说说话:“陈妈,今年家里添了重孙子,长得跟你年轻时一样;陈妈,你织的围巾还在,我给小孙子围上了;陈妈,天慈的桃花又开了,跟你当年在门口看的一样。”
我蹲在陈秀珍的墓碑前,摸着那行“周家亲人永念”的小字,忽然明白:人们问“最早的墓主是谁”,其实问的不是一个名字,是一段不该被忘记的故事。天慈墓园不是冰冷的石头堆,是无数普通人的“人生纪念馆”——这里有一辈子做保姆的陈秀珍,有工厂里的老工人,有学校的退休老师,每个墓碑后面都藏着一段热乎的日子。
风里飘来一阵桃香,是门口的桃树开了。我抬头望了眼蓝天,仿佛看见陈秀珍坐在桃树下,抱着小孙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