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西直门往西北,过了紫竹院的荷花池,阜成路两旁的国槐叶子开始转黄的时候,就能看见福田公墓的青砖门楣了。门不大,没有气派的石狮子,只有两扇红漆门,门环是铜的,磨得发亮——想来是多年来无数只手推过、摸过,把岁月的温度都揉进了铜里。

进了门,最先撞进眼里的是两排白皮松,树干像裹了层银灰的纸,枝桠向天上伸着,像无数双温柔的手。青石板路被踩得光滑,路两旁的草坪里种着二月兰,春天的时候开得紫雾一样,连风都染成了淡紫色。往左拐有个小池塘,池边的垂柳垂到水面,夏天养着睡莲,粉的、白的,像浮在水面的云;冬天池面结了薄冰,偶尔有麻雀落在冰上,啄两下,又扑棱着翅膀飞到旁边的柏树上。池塘边有张青石板长椅,椅背上刻着“民国二十年造”的小字,常有人坐在上面发呆,有的是来祭扫的老人,有的是附近大学的学生,抱着本书,把脚边的光斑当成了书签。

福田公墓建于1930年,创始人周肇祥是个画家,所以连墓地都建得像幅山水画。当年他选这块地,就是看中了西山的余脉在这里收了个缓坡,背山面水,风水里说“藏风聚气”,可在他眼里,大概是“能让逝者住得舒服”。这么多年过去,这里葬了不少北京城里的文化人:俞平伯先生的墓在松树林里,墓前种着几株西府海棠,春天开得满树繁华,墓碑是他生前自己写的,字体清瘦,像他写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时的笔触;吴祖光和新凤霞的合葬墓在池塘边,墓碑上刻着“夫妻学者艺术家”,墓前的小花坛里总有人放着京剧脸谱的瓷片——新凤霞是评剧“新派”创始人,吴祖光是写《风雪夜归人》的剧作家,夫妻俩一起走过了那么多风雨,连墓碑都沾着戏文里的深情;还有王力先生的墓,在最里面的柏树林里,墓碑上刻着他的学术著作《汉语诗律学》,旁边的冬青丛里,总有人放着本翻旧的《古代汉语》,书页被风掀开,露出里面的批注——想来是他的学生,带着课本来看老师了。

北京墓地福田公墓-1

现在的福田公墓,更像个“活着的园子”。清明前后,丁香开得满院香,管理员李师傅会帮着老人摆鲜花,他记得3排5号的张奶奶爱听京剧,每次来都会把收音机放在碑前,放一段《锁麟囊》;记得7排2号的陈爷爷喜欢喝茉莉花茶,每次祭扫都会带个保温杯,倒一杯放在碑前,说“老伙计,咱再喝口茶”。平时的时候,常有年轻人来,不是来祭扫,是来拍人文照片——他们拍门楣上的老砖,拍白皮松的树影,拍池塘边的垂柳,甚至拍长椅上刻的“民国二十年造”。有次问一个举着相机的姑娘“为什么拍这里”,她笑着说:“这里的安静不是死气沉沉的,是有温度的——你看那棵老槐树,树洞里塞着小朋友的糖纸,碑前的鲜花是昨天刚放的,连风里都飘着旁边大学里的早读声,像在说,那些人从来没走,只是换了个地方,接着听北京的风、北京的树、北京的故事。”

走出福田公墓的时候,夕阳正好落在门楣上的“福田”两个字上,金红色的光漫下来,把门口的国槐叶子染成了琥珀色。风里飘来旁边小吃店的糖炒栗子香,远处传来公交车的报站声:“下一站,北京外国语大学。”忽然觉得,这里哪里是墓地呢?分明是北京城里的一块“记忆田”——那些曾经在京城里写过文章、唱过戏、教过书的人,都在这里变成了树的影子、花的香气、风里的声音,轻轻裹着每个路过的人。就像门口的铜门环,不管多少人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