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圆明园西路往北走两公里,景仰园的入口藏在一排银杏树后面。深秋的风裹着桂香撞过来时,我正蹲在路边系鞋带——金黄的叶子落了满肩,像有人悄悄披了件暖绒绒的外套。推开门的瞬间,侧柏的清香先漫进来,不是那种刻意熏染的香,是阳光晒了整夏的枝叶,揉碎在风里的清冽。

沿着青石板小径往里走,右侧的小池塘里游着几尾锦鲤,红的白的像撒了把会动的碎玉。池塘边的国槐枝桠垂到水面,风一吹,影子在水里晃成细碎的银片。墓位就藏在这些树影里——不是整整齐齐排列的“格子间”,而是沿着地势高低错落,每排之间留着宽宽的间隙,种着侧柏和冬青,枝叶交叠成天然的屏障,既保留了隐私,又不会显得拥挤。有几处墓位的石缝里长着三叶草,是风把种子带过来的,星星点点的小黄花缀在青石板间,倒添了几分野趣。

景仰园骨灰林的墓地怎么样-1

最让我驻足的是园区里的“怀思亭”。亭子的柱子上刻着启功先生写的“景仰”二字,笔锋里带着股清劲的温柔。亭子里摆着两张石凳,石桌上放着个陶瓷笔筒,里面插着几支毛笔——工作人员说,这是给家属写留言用的。我凑过去看,便签纸上有歪歪扭扭的字:“奶奶,我考了100分”;有娟秀的小字:“爸爸,今年的牡丹开了,我带了照片给你看”;还有张皱巴巴的纸条,写着:“老伴,今天是我们金婚纪念日,我煮了你最爱的红烧肉,你闻闻香不香”。风掀起纸条的边角,像有人轻轻翻了翻这些热乎的心事。

那天碰到的张阿姨让我真正懂了“景仰”的意思。她拄着拐杖站在墓位前,颤巍巍地把一束野菊花放在石台上——花是从路边采的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。旁边的工作人员小周赶紧走过去,扶着她的胳膊说:“张阿姨,您慢点儿坐,我帮您把墓位上的落叶扫干净。”张阿姨笑着说:“我家老头生前爱干净,总说院子里的落叶要每天扫。”小周蹲在地上,用小扫帚细细扫着石缝里的碎叶,阳光把她的影子铺在墓位上,像给老头盖了层薄被。我问小周:“你们每天都要扫吗?”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说:“不是每天,但只要家属来,我们都会提前帮着整理。有的家属忙,半年来一次,我们就定期帮着浇浇花、扫扫叶,让墓位看起来像有人在照顾。”

中午的时候,我坐在怀思亭里吃面包,看到一对年轻夫妻带着孩子来扫墓。妈妈蹲在墓前,把一块桂花糕放在石台上,说:“奶奶,这是你最爱的桂花糕,我学了好久才做好,你尝尝。”孩子举着风车跑过来,风车转得呼呼响,风把桂花糕的香吹得满亭子都是。爸爸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温水,说了声谢谢,工作人员就悄悄退到了远处。孩子跑着追风车,不小心踩碎了路边的三叶草,妈妈喊:“小心点!”爸爸笑着说:“没事,三叶草命大,明天又会长出来。”风里飘着桂花糕的甜,飘着孩子的笑,飘着侧柏的清,我突然鼻子发酸——原来最好的怀念,不是哭着说“我想你”,是把那个人的习惯,把那个人的味道,轻轻放在风里,让它飘到每一个角落。

离开的时候,夕阳把银杏树的影子拉得老长。我回头望了眼景仰园的大门,风里传来锦鲤跳出水的声音,传来小周的笑声,传来孩子的风车声。原来所谓“好的墓地”,从来不是用大理石堆出来的豪华,不是用金箔贴出来的富贵,是风里藏着的桂香,是递过来的温水,是石桌上的便签纸,是蹲在地上扫落叶的身影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