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着宝云岭的青石板路往上走,两旁的银杏叶正落得温柔,风里裹着松针的清苦,还有远处山脚下湖水的咸腥——这是北京北郊特有的秋味,像某种被珍藏的旧物,带着时光的温度。走到半山腰的平台处,转个弯就是普渡园,宝云岭墓园里最安静的角落。
普渡园的墙是米白色的,带着微微的粗粝感,像被阳光晒旧的棉麻布料。墙面上嵌着一个个方方正正的龛位,每个都有一扇深色的小木门,门上刻着云纹,推开来有淡淡的木香。我曾蹲下来看一位师傅安装龛位,他戴着老花镜,用软布仔细擦着龛底的凹槽,说“这地方要垫上绒布,骨灰盒放进去才稳,就像给老人铺了层软床”。龛位上方的墙面上,每隔几米就有一块青石板,刻着“归真”“安澜”这样的词,字体是隶书,笔画里藏着小小的弧度,不像碑刻那样生硬。
上周末遇到陈阿姨,她捧着父亲的照片来“搬家”——从原来的土葬墓迁到普渡园的壁龛。工作人员帮她把骨灰盒轻轻放进龛里,又递上一块麂皮布,说“阿姨,您要是想擦龛门,就用这个,不会刮花”。陈阿姨摸着龛门上父亲的名字,声音有点哑:“我家老头以前爱钓鱼,说等老了要住在能看见水的地方。”工作人员指了指墙对面的落地窗:“您看,从这里望出去,能看见山下的雁栖湖,晴天的时候,湖面上的光像碎银子,叔肯定喜欢。”那天风有点大,工作人员又把走廊里的纱帘拉上,避免灰尘吹进龛里,末了还端来一杯姜茶:“阿姨,坐会儿再走,外面凉。”这样的细节像颗小暖炉,把“壁葬”这两个字里的冷意,慢慢焐热了。
其实普渡园最打动我的,是它把“告别”做成了“陪伴”。墙与墙之间种着细竹,竹叶沙沙响,像有人在轻轻说话;走廊边上摆着石凳,凳面是磨得发亮的青岩,旁边有个小茶几,放着陶瓷茶壶和茶杯——那是给来缅怀的人准备的,渴了可以自己倒杯温水,坐在那里发发呆,想想从前的事。清明的时候,普渡园会在每个龛位前摆上一支白菊,是工作人员凌晨从花市买来的,带着晨露;冬至的晚上,他们会点起小灯,每个龛门旁都挂着一盏纸糊的莲花灯,暖黄的光从纸里渗出来,像星星落在墙上。有次我问管理员:“这么做麻烦吗?”他笑着说:“麻烦点好,总不能让来的人觉得,这里只是个放骨灰的地方。”
现在很多人谈“绿色殡葬”,总觉得是个抽象的概念,但在普渡园,我看见它变成了具体的样子:同样的土地上,壁葬能容纳更多的思念,却没有牺牲温度;青竹、银杏、湖水,这些自然的元素裹着每一个龛位,让死亡不再是隔绝,而是回到自然里的另一种存在。就像管理员说的:“我们没把这里做成‘墓地’,而是做成‘纪念园’——那些离开的人,只是换了个地方,继续陪着我们看春天的竹芽,秋天的银杏,看山下的湖水一年年涨起来,又落下去。”
夕阳西下的时候,我沿着原路往下走,回头看普渡园,米白色的墙在夕阳里泛着暖光,竹影在墙上晃啊晃,像有人在轻轻挥手。风里又飘来松针的味道,这次却带着点菊花的香——是从普渡园里飘出来的,像某种温柔的回应:“别急,我在这里,等着你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