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温泉墓园的石拱门前。门楣上的“温泉”二字是用青石雕的,纹路里藏着些年深月久的苔痕,像谁悄悄抹了把清浅的绿——要不是门旁立着“温泉墓园”的木牌,我差点以为走进了哪个山间的小公园。
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,路两旁的香樟树冠叠着冠,漏下的光斑落在路边的溪涧里。这溪是从山后两公里外的温泉眼引过来的,水温比常温略高些,冬天的时候,水面浮着细细的雾气,像给石头缝里的三叶草裹了层半透明的纱。溪边的草坪上种着成片的金鸡菊,秋天开得热热闹闹,连墓碑都被衬得柔和了——不少墓碑是用本地的红砂岩做的,表面刻着简单的花纹,有的刻着“爱犬小白之墓”,旁边摆着个毛绒玩具;有的刻着“阿婆的菜园”,墓前的小土堆里居然真的长着几棵小青菜,叶子上还沾着露水。
守墓的陈叔住在墓园角落的小屋里,屋前种着几株金橘树,现在正是结果的季节,满树的小橘子像挂着盏盏小灯笼。他搬了把竹椅子坐在门口剥橘子,看见我就招招手:“来吃个橘子,甜得很。”陈叔在这里守了十几年,他说当年这里还是片荒坡,山后的温泉眼是个猎户发现的,后来有人提议把墓园建在这儿,“都说温泉能暖身子,说不定也能暖人心呢”。上周有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来祭拜她妈妈,带了杯热奶茶放在墓前,杯壁上凝着水珠,她蹲在墓前说:“妈妈,我现在会做珍珠奶茶了,放了你最爱的半糖,你尝一口。”风把奶茶的香气吹到溪涧里,连溪里的小鲫鱼都凑过来,在石头缝里游了两圈。
其实温泉墓园最让人安心的,不是那汪永远温热的溪水,而是这里的“活气”——每块墓碑都不是冰冷的石头,而是一个“未完成”的故事。上周我看见个穿藏青色外套的老爷爷,坐在墓前拉二胡,琴盒打开放在脚边,里面装着半块桂花糕。他拉的是《茉莉花》,调子很慢,像在跟谁慢慢说话。旁边的墓碑上刻着“爱妻李翠兰之墓”,照片里的阿姨扎着麻花辫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。老爷爷拉完一曲,用袖口擦了擦琴身,说:“以前她总嫌我拉得难听,说像锯木头,现在我天天拉,她要是嫌吵,肯定会拍我肩膀的。”阳光穿过香樟树的叶子,落在他的白头发上,像撒了把碎金,连风都停了一会儿,好像在听他说话。
离开的时候,我又站在石拱门前,风里还是桂香,溪涧的水依旧潺潺流着,远处传来陈叔喊“阿黄,回来吃早饭”的声音——阿黄是他养的土狗,正追着一只蝴蝶往溪涧那边跑。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,是陈叔塞给我的,甜得像浸了蜜。其实温泉墓园从来不是一个“结束”的地方,而是一个“记得”的地方:记得妈妈的珍珠奶茶,记得老伴儿的《茉莉花》,记得阿婆的小青菜,记得那些曾经温暖过我们的日子。就像山后的温泉水,不管外面的天气怎么变,始终保持着37度的温柔——那是人心最温暖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