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,老城区的梧桐叶上还沾着露水珠,张阿姨抱着老伴的骨灰盒站在小区门口的公交站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身的绒布——这是她第三次来天堂公墓,但前两次都是打车,司机问起目的地时的犹豫,还有下车时后视镜里掠过的异样目光,都像小刺一样扎在心里。直到上周社区工作人员递来一张淡蓝色的班车时刻表,她才知道,原来有这样一辆车,专门载着像她这样的人,慢慢往山上去。
天堂公墓的班车线是去年秋天开通的,从市区的五个老社区始发,沿着解放路、中山路这些熟悉的主干道绕一圈,最后钻进西山的林荫道。发车时间定在早上七点和九点,刚好避开早高峰的拥堵——负责调度的李师傅笑着说,选这个点是琢磨了很久的:想赶早的家属能赶上日出,想多陪家里老人吃口热乎饭的,也不用慌慌张张。车上的座位套是浅灰色棉麻料,摸起来软乎乎的,每个座位旁边都挂着个小布包,里面塞着纸巾、风油精和折叠伞;前排置物架上永远摆着一壶温热的枸杞茶,杯盖拧得刚刚好,不会洒出来。张阿姨第一次坐班车时,司机小王见她攥着骨灰盒的手有点抖,特意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,说:“阿姨,车里有点凉,您裹紧点外套——前面有茶,您要不要喝一口?”
上星期坐班车遇到林姑娘,二十七八岁,抱着个小巧的骨灰盒,盒身贴着张便签,写着“妈妈,我们去看海”。聊天时才知道,她妈妈生前最想去看海,可惜没来得及,所以她每周都坐班车来,把妈妈的骨灰盒放在公墓的观海台上,自己坐一会儿。司机师傅早记住了她的习惯,每次都把车停在观海台门口,等她十分钟;车上的阿姨们总往她手里塞颗水果糖,说“姑娘,甜口的,吃点”。还有八十岁的陈爷爷,上周三攥着盒热乎的桂花糕坐班车——那是老伴生前最爱的,他说:“以前都是她陪我坐公交去菜市场买,现在换我坐班车看她,桂花糕还是热的,刚从巷口老铺子买的。”司机小王赶紧上前扶着,帮他拎着桂花糕,台阶上的青苔早被铲干净了,旁边还装了不锈钢扶手,陈爷爷一步步走上去,背影有点弯,但脚步很稳。
负责班车的王经理说,开通这条线前,他们走了二十多个社区,跟一百多位家属聊过——有人说怕打车被问东问西,有人说拎不动东西,有人说想有个能慢慢哭的地方。所以班车没印显眼的“公墓”标识,只写着“西山便民线”;司机师傅都受过培训,不会主动搭话,但见有人掉眼泪,会把音乐调轻一点,把车窗开条小缝;连车上的广播都选的是轻钢琴曲,偶尔读几句诗,死亡不是终点,遗忘才是”,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。
昨天傍晚坐班车回来,夕阳把林荫道染成金黄色,司机师傅放了首《送别》,旋律慢悠悠的。张阿姨坐在我旁边,摸着座位旁的小布包说:“我家老头以前总嫌我丢三落四,现在有这布包,再也没忘带纸巾。”车窗外掠过棵老槐树,树洞里塞着好多便签,有写“妈妈,我找到好工作了”的,有写“爸爸,红烧肉我会做了”的。班车慢慢往前开,风里飘着桂花香,像是有人在轻轻说:“慢慢来,我们等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