绕过松墙,青砖路分出几条小径,每一条都通向排青灰碑石。这些石头看着差不多,仔细瞧却都带着“记号”:三号区第三排的碑上刻着小齿轮,是李工程师的——他在第一机床厂干了四十年,退休前还攥着卡尺改车床图纸,说“齿轮转得快,工厂才能富”;五号区的周老师碑前摆着个旧陶瓷笔筒,里面插着几支褪色的粉笔,她是育英小学的语文老师,退休后还蹲在教室门口给留守儿童补作文,说“字要写端,人要走正”;最边上那座带石栏的陵墓,碑文是用钢笔写的,字迹清瘦有力,是老记者张阿姨的,她生前跑了半辈子基层,笔记写满三十本,最后一页还写着“要把百姓的话装进稿纸里”。
陵墓里的“人气儿”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。张爷爷的碑前总摆着新鲜野菊花——是楼下卖菜的阿婆送的。当年张爷爷当居委会主任,帮阿婆解决了户口问题,阿婆说:“张哥,我没文化,不知道咋谢你,就给你带点野菊花,你当年说这花比玫瑰香,能闻见地里的味儿”。李奶奶的碑前总放着铝饭盒,里面装着剥好的糖炒栗子,是她孙子搁的——孙子蹲在碑前,手指拨弄着饭盒盖,轻声说:“奶奶,我上周评了先进,跟您当年在纺织厂一样。栗子还是巷口那家的,我排了半小时队,剥的时候想起您当年接我放学,总把栗子装在这个饭盒里,焐得热乎乎的”。还有陈阿姨的碑前,压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,是她三岁孙女画的:歪歪扭扭的太阳,下面站着个扎辫子的小人,旁边写着“奶奶,我会背床前明月光了”。
王师傅倚在松树上抽烟,烟卷儿的火星子在雾里一明一暗。他指着不远处带石桌的陵墓说:“那座是老红军刘爷爷的,当年参加过长征,腿上中了弹,走路一瘸一拐的。临终前他跟儿子说,‘把我埋在能看见操场的地方’——孙子在旁边八宝山小学上学,他想每天看着孙子跑操。你看那石桌,是他特意要的,说‘以后孙子放学能过来写作业,我在旁边陪着,跟他小时候一样’”。风掀起王师傅的蓝布衫,他摸了摸石桌上的刻痕——是个小解放军,举着枪,旁边歪歪扭扭刻着“爷爷,我长大要当解放军”。“这是刘爷爷孙子去年刻的,现在那小子真去参军了,在海南守岛,每年清明都寄照片回来,贴在碑后面”。
傍晚的夕阳漫过碑顶,把每个名字都染成暖金色。风裹着槐花香飘过来,吹得碑前的菊花晃了晃,吹得便签纸翻了个页。路过的人脚步都放轻,不是怕打扰,是怕惊碎了风里的故事——每块碑石都藏着段人生:有一辈子跟齿轮打交道的工程师,有蹲在教室门口补作文的老师,有跑基层写笔记的记者,有想看着孙子跑操的老红军。这些人生没随着碑石冷下去,反而因为那些栗子、菊花、便签纸,慢慢“活”成了风里的香、雾里的露、夕阳里的光。
王师傅把最后一片银杏叶塞进兜里,扛起扫帚往门房走。路过陈教授的陵墓时,他停了停,
清晨的八宝山裹着层淡雾,槐树叶上的露珠啪嗒滴在青砖上,像谁藏在树后面轻轻敲玻璃。扫叶的王师傅攥着竹扫帚,顺着路牙子慢悠悠扫,扫到松墙根儿就顿住脚——墙后第三排那座陵墓是陈教授的,昨天他女儿来扫墓,落了几片银杏叶在碑前,王师傅蹲下来捡,指尖捏着叶子摩挲两下,塞进蓝布兜里,“陈教授生前最爱收集银杏叶,夹在《唐诗选》里当书签,说叶子的纹路像诗行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