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秦岭北麓还裹着些雾气,沿着子午大道往南走,过了沣峪口不远,就能看见长安园骨灰林的入口——不是想象中肃穆的黑漆铁门,而是两排高大的侧柏夹着一条青石板路,枝叶间漏下的光斑碎在脚边,倒像走进了某座隐于山林的书院。风里飘着松针和青草的香气,偶尔有鸟叫从林子里钻出来,连空气都比市区里软了几分。

和很多传统墓地不同,长安园的骨灰林没有密密麻麻的墓碑。这里的每一座“陵墓”都是一棵树的根系——逝者的骨灰被安放在可降解的陶瓷罐中,埋在所选树木的下方,地面上只立一块巴掌大的汉白玉铭牌,刻着名字和一句最贴心的话。上周陪朋友来选树,她摸着一棵玉兰树的树干说:“我妈生前最爱的就是玉兰,每年春天都要去兴庆公园拍花,现在选这棵,她肯定愿意。”工作人员笑着补充:“上个月有位爷爷选了银杏,说是自己这辈子爱下棋,银杏的叶子像小扇子,风一吹就像棋盘上的棋子动起来,‘等秋天叶子黄了,我就能和老伙计们在树下下棋了’。”连旁边那棵小松树都藏着故事——那是一对年轻父母给夭折的孩子选的,“他还没见过冬天的雪,等松树长大,就能替他接住每一片雪花了”。

长安园骨灰林墓地的陵墓-1

上周三去的时候,遇到一位来给母亲擦铭牌的阿姨。她蹲在玉兰树下,用软布蘸着矿泉水擦铭牌上的灰尘,动作轻得像在摸母亲的手背。“妈,你看这玉兰又开了,比去年多了两枝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风一吹就散在树叶里,可玉兰树的枝桠好像动了动,像是在回应。旁边的银杏树下,有个小伙子在挂铜铃,铜铃是老铜色的,上面刻着“风来铃响,爸,我想你”。他说爸爸生前爱听风铃声,上次来的时候风大,铃响得厉害,“我站在树下听了半小时,忽然觉得他就在旁边,跟着铃一起笑”。长安园的工作人员不会催着家属离开,反而会递上一杯温茶,说“要是想多坐会儿,就坐,树不说话,但它听得见”。还有些家属会在树下摆些小物件:绣着牡丹的手帕是给爱美的奶奶留的,半盒没吃完的桂花糕是给喜欢甜口的爷爷备的,甚至有盒润喉糖——那是给当老师的妈妈留的,“她上课总喉咙哑,现在不用讲课了,也得备着”。

有人说,长安园的“陵墓”不像墓地,可这恰恰是它最动人的地方。我们总以为死亡是“失去”,可在这里,死亡变成了“回归”——逝者没有被关在冰冷的墓碑里,而是变成了树的根,变成了花的香,变成了风里的铃响。那天离开的时候,夕阳把山林染成了橘红色,风里飘着玉兰的香气,忽然看见门口的牌子上写着“让生命回归自然,让记忆长成森林”。原来最好的纪念,从来不是刻在石头上的名字,而是让我们爱的人,变成山林的一部分:春天有玉兰花开,夏天有银杏叶的凉,秋天有银杏的金黄,冬天有松树的绿。他们没有离开,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继续陪着我们看日出日落,继续听我们说那些没说完的话。

长安园骨灰林墓地的陵墓-2

风又吹起来了,玉兰树的花瓣飘了几片下来,落在脚边。忽然想起朋友说的话:“等我老了,也要选一棵玉兰树,和我妈做邻居。到时候我们的树长得一样高,风一吹,花瓣就能飘到彼此的树下——就像小时候她给我戴花,我给她梳头发。”原来生命的延续,从来不是靠墓碑上的文字,而是靠山林里的每一片叶、每一朵花、每一阵风——它们都记得,我们也记得。

长安园骨灰林墓地的陵墓-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