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清晨,我抱着一束小苍兰走进温泉墓园。青砖门楣上的铜环沾着露水,推开门时,桂香先涌过来,裹着一丝硫磺的暖味——是墓园深处的温泉在冒气。路两边的香樟落了半地黄叶,踩上去沙沙响,像有人在耳边轻说“慢点儿”。
沿着青石板路走两百步,就能看见那眼活了百年的泉。泉口用老青石板围出半米见方的小池,水面浮着几片刚落的银杏叶,热气一缕缕缠上来,沾在旁边墓碑的瓷像上,凝成细小的水珠。3排5号的碑前摆着个玻璃罐,里面装着桂花蜜,卖花的阿菊说,那是周阿姨的女儿放的。“周阿姨生前是温泉小学的语文老师,每到桂花开,就带着学生来泉边捡花,熬成蜜装在玻璃罐里,分给班里的孩子。现在她女儿每星期都来,说温泉的湿气能把桂香留得久一点,就像妈妈还在熬蜜一样。”
守墓的老郑蹲在泉边抽烟,烟卷儿的火星子在热气里一明一暗。他指着7排12号的碑说:“那是陈电工的墓。去年冬天,他儿子把骨灰迁来,说陈师傅当了四十年电工,一辈子守着温泉村的路灯,临终前还念叨‘等我走了,要去泉边守着那盏老路灯’。现在每到晚上,12号碑前的路灯总亮着——他儿子每星期来换灯泡,说‘我爸以前换灯泡要踩三条凳子,现在我帮他’。”老郑的手指抚过泉边的石凳,石面磨得发亮,“往年清明,陈师傅的徒弟们都来,围坐在这石凳上,就着温泉泡的茶,说‘师傅,今年的茶还是你教的味儿’。”
中午的阳光穿过香樟叶,在地上投下碎金。阿菊的三轮车停在泉边,竹筐里的野菊花沾着露水。她给11排3号的碑插上一朵,转身跟我说:“这是张奶奶的墓。她以前在温泉村开小面馆,熬的骨汤里要加一勺温泉水,说‘泉里的矿物质能把汤鲜得飘起来’。她孙子去年考上大学,来的时候带了碗面,蹲在碑前说‘奶奶,我带了你熬的汤,加了温泉水,你闻闻’。”风里飘来阿菊竹筐里的桂香,混着温泉的暖味,像张奶奶的面馆里飘出来的香气。
傍晚的时候,夕阳把泉面染成金红色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拽着奶奶的衣角跑过来,把一朵小雏菊放在5排7号的碑前。奶奶蹲下来,用袖口擦了擦碑上的灰:“你外婆以前在这里泡过脚哦。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大,她抱着你蹲在泉边,说‘等我们妞妞长大,要带她来泡温泉’。”小女孩仰着头,用手指碰了碰泉里的水珠:“那外婆现在是不是在泉里泡着?”奶奶笑了,摸了摸小女孩的头:“是啊,她泡着温泉,看着我们妞妞长大。”
我抱着小苍兰走到碑前,把花轻轻放下。风里的桂香更浓了,裹着温泉的硫磺味,像妈妈晒过的棉被,像爷爷泡过的茶。这里的每块墓碑都不是冰冷的石头——3排5号的玻璃罐里装着桂蜜,7排12号的路灯亮着暖光,11排3号的碑前留着面香,5排7号的雏菊沾着泉露。它们装着一段段带着温度的日子,泡在温泉的热气里,永远不会凉。
暮色里,我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。身后传来泉眼冒气的“咕嘟”声,像有人在说“下次再来”。风里还飘着桂香和温泉的暖味,我忽然明白,为什么人们把亲人葬在这里——不是因为风水,不是因为风景,是因为这眼温泉,装着他们最温暖的记忆。它像一个巨大的暖壶,把那些关于爱的日子,都泡在热气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