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里裹着松枝的清苦,李奶奶攥着刚用旧报纸包好的白菊,站在西直门地铁站A口的梧桐树下。她的老花镜滑到鼻尖,却不肯摘——要盯着那排树影里的浅蓝色大巴,怕错过今天的班车。这是她这个月第三次去长安园看老伴,前两次打车花了一百二十块,邻居说“有班车,便宜还稳当”,她便记在本子上,提前半小时就来了。

长安园骨灰林在西山脚下的山坳里,藏在成片的侧柏后面,离主城区二十多公里。对于像李奶奶这样“连网约车都不会叫”班车是最踏实的依靠。目前固定的发车点有两个:一个是西直门地铁站A口外的公交港湾,另一个是公主坟南公交枢纽的东侧站台。熟客都知道,西直门的车早8点准时发,公主坟的车晚10分钟——这是车队特意留的“南城缓冲时间”,怕住在方庄、右安门的老人堵在三环上。

我跟着李奶奶坐过一次班车。那辆宇通大巴的车漆有点旧了,车身上“长安园骨灰林便民班车”的字是暖黄色的,像晒了太阳的棉花。司机周师傅戴着藏青色鸭舌帽,见李奶奶抱着花过来,赶紧绕到车后帮忙开行李舱:“阿姨,把花放这儿,别压着花瓣。”车上已经坐了七八个老人,有的在叠纸船,有的在摸口袋里的照片,车头的小桌子上摆着个不锈钢暖瓶,瓶塞冒着细细的热气——那是周师傅每天早上从家里烧的温水,“有的老人舍不得买矿泉水,我就多带点,凉了再用车载电源热一热。”

长安园骨灰林班车发车地点-1

关于班车的“隐藏技巧”,老人们比谁都清楚:西直门的车要提前20分钟到,不然后排的座位会被占满;公主坟的车旁边有个卖糖火烧的摊子,老板认识常来的老人,会多夹一颗核桃仁;下雨的时候,周师傅会把车往站台里多开半米,不让排队的人淋着裤脚。上次有位坐轮椅的张爷爷来,周师傅和车上的小伙子一起把轮椅抬上去,张爷爷攥着他的手哭:“我儿子在加拿大,要是没这班车,我连老伴的碑都摸不着。”周师傅拍着他的手背:“您下次来提前打我电话,我在A口等您,不用着急。”

班车开起来很稳,像小时候坐过的长途汽车。窗外的楼群慢慢变成农田,再变成起伏的山影,老人们的话匣子也打开了:“上回我把钱包落车上,周师傅追进园区给我送过来,里面有我老伴的离休证”“上次我晕车,他给我找了前排的座位,还递了块橘子皮”“我家姑娘说要开车送我,我偏不——这班车里都是同命人,唠唠嗑就到了”。周师傅偶尔插两句嘴,大多时候只是笑着听,手稳稳把着方向盘,像在护送一群揣着思念的孩子。

抵达长安园的时候,已经是上午9点。车门打开,风里飘来柏叶的香气,老人们抱着花慢慢走下车。李奶奶摸着碑上的名字,把白菊轻轻放在石台上,转身对周师傅说:“我老伴生前爱喝茉莉花茶,下次我给你带一包。”周师傅摆手:“不用不用,您来就行。”他站在车边,看着老人们的背影消失在松树林里,才转身去擦车座上的灰尘——昨天有个阿姨把纸巾落在这里,他要叠整齐放好,等下次来再还给她。

其实这趟班车,载的从来不是简单的乘客。它载着凌晨四点起来煮茶叶蛋的妈妈,载着攥着旧毛衣的儿子,载着把思念缝进布偶里的孙女。周师傅说,他跑这趟线已经五年,见过最难过的是一位白发爷爷,每次都坐最后一排,抱着个铁盒子哭;见过最温暖的是一对小夫妻,带着刚满周岁的孩子,说“要让宝宝认识爷爷”。“我不敢开快,”他说,“这些人的心事都沉,得慢慢送。”

下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