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末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沿着北五环往西北走,第三次来到凤凰山陵园。过了温泉镇,路边的梧桐叶突然密起来,再转个弯,青灰石砌的石牌坊就藏在树影里——顶檐上爬着几丛瓦松,像谁不小心落上去的绿绒线,没有鎏金大字的气派,倒像邻居家的门楣。
进了门,两排几十年树龄的侧柏先撞进眼里,枝桠向中间拢着,像撑开一把把绿伞。青石板路的缝隙里长着三叶草,偶尔有花蝴蝶停在碑前的菊花上,连风都慢下来。接待处的张阿姨远远递来温枸杞水:“天凉,喝口热的再找碑位。”她带我走时脚步很慢,路过一棵玉兰树会停住:“这是去年陈奶奶种的,她老伴生前爱画玉兰,春天满树白花像从画里飘下来的。”
陵园西北角的“归园”是自然葬区,没有高大墓碑,只把青石板嵌在草坪里,旁边种着玉兰、紫竹和腊梅。我蹲下来看,一块刻着“李淑兰老师之墓”的石板下,小字写着“桃李春风一杯酒”,旁边紫竹的影子落在石板上,像她当年在黑板上写的粉笔字。张阿姨说李老师退休后还在社区教孩子写毛笔字,去世前特意交代:“别立大碑,我怕挡住后面的阳光——孩子们上课要坐靠窗的位置。”
东边接待中心的玻璃门上,贴着张手写代祭告示:“可代摆老人爱吃的点心,拍15秒视频,帮浇墓前的花。”桌子上摆着两盒驴打滚,小姑娘说:“是给深圳的陈先生代买的,他父亲生前最爱护国寺的驴打滚,等下摆好要拍视频——碑前的月季昨天刚开了红朵,得让他看看。”
离开时在门口遇到穿藏青外套的阿姨,正蹲在碑前摆浅粉菊花。她裤脚沾着草屑,石台上放着半块茯苓饼和温热的茶:“我家老头有糖尿病,只能吃半块,就像他活着时那样。”风掀起她的衣角,旁边小松树晃了晃,树影落在碑上,像有人轻轻拍了拍。
走到陵园门口,夕阳把柏油路染成金红色,保洁师傅笑着提醒“明天降温要穿厚点”,扫帚扫过落叶的声音细碎。风里还飘着桂香,比来时更浓。我突然懂了,为什么有人说这里“像家”——不是石头有多整齐,是每块碑前都有温度:有人记得你爱喝的茶,爱吃的点心,爱种的花;有人会在你生日摆花,忌日说“我来了”;连风都记得,哪些落叶该落在哪个角落。
所谓归处,从来不是冰冷的石头堆。它是侧柏的影子,是菊花上的水珠,是阿姨手里的茯苓饼,是接待处那杯温温的枸杞水——是所有没说出口的牵挂,都找到了落脚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