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着西五环往南,穿过几排抖着新绿的老杨树,红墙黛瓦的门楣忽然撞进眼里——"福田公墓"四个字刻在青石板上,笔锋里藏着点温温的软,像被春风揉过。门旁的樱花树正落着花雨,花瓣飘进墙里,引着人抬脚迈进去。
没想到里面这样亮。草坪是刚剪过的,草屑味裹着蒲公英的清苦钻鼻子;沿小径走几步,每块墓碑旁都立着高低错落的绿植,有开着粉花的月季,有举着小喇叭的矮牵牛,还有几盆圆滚滚的多肉,挤在墓碑角上。旁边的指示牌写着"家属可自主打理绿植",风一吹,牌子晃了晃,刚好挡住后面那丛茉莉——雪白的花骨朵正鼓着,像谁藏在叶子后面的小拳头。
正蹲下来看茉莉,身后传来滋滋的水声。回头见位穿藏青外套的老人,正用喷壶给月季浇水,水珠挂在绯红色的花瓣上,亮得像小珍珠。"姑娘,要小心刺。"老人抬抬下巴,指了指月季茎上的小刺,"这花是我老伴生前最爱的,她总说,月季能开三季,比玫瑰耐活。"他把喷壶凑到花根,水流得很慢,"我每天早上来,浇完花,坐这儿跟她聊会儿天,说说今天的菜价,或者楼下的猫又偷喝了鱼缸里的水。"旁边的石凳上放着个布包,里面装着个搪瓷杯,杯身上印着"劳动模范"四个字,杯口还冒着热气。
不远处传来小孩的笑声。穿浅蓝外套的小丫头蹲在草坪上,手指点着地面,原来是在看蚂蚁搬面包屑。老人笑着说:"这孩子是邻居家的,常来玩,不害怕。"小丫头听见声音,仰起脸,苹果似的脸上沾着草屑:"爷爷,蚂蚁要把面包搬到洞里给宝宝吃!"老人应着,转身给旁边的多肉喷了点水:"你看,这多肉是三楼小王种的,他妈妈生前爱养这个,说多肉像小胖子,可爱。"
风忽然吹过来,带起一阵樱花香。我抬头,看见头顶的樱花树正飘着花雨,花瓣落在老人的肩头,落在月季的花瓣上,落在小丫头的发梢。忽然明白,这里不是"终点",是"归处"——那些我们想念的人,没有变成冰冷的石碑,而是变成了樱花的瓣,月季的香,变成了老人手里的喷壶,变成了小丫头眼里的蚂蚁王国。他们藏在每一片叶子里,每一缕风里,每一次浇花的动作里,等着我们用最温柔的方式,再遇见一次。
傍晚离开时,门旁的樱花还在落。我摸了摸口袋里刚摘的蒲公英(其实是从草坪上拔的,没敢碰墓碑旁的花),吹了口气,白色的小伞飘起来,朝着公墓的方向飞去。风里飘来茉莉的香,像谁在说"下次来,茉莉该开了"。
后来再去,是夏天。门旁的樱花换成了紫薇,开得如火如荼。周叔还在浇月季,只不过换了件短袖,搪瓷杯里装的是绿豆汤。他说:"老伴生前爱喝绿豆汤,我每天带一杯,倒点在土里,就当她喝了。"旁边的多肉长得更胖了,小王蹲在那里,正给多肉铺铺面石,看见我笑:"我妈以前总说我多肉养得丑,现在我每次来都擦叶子,你看,是不是变好看了?"
秋雨过后的早晨,我又去了一次。草坪上的蒲公英结了籽,风一吹就飘得漫天都是。有位阿姨蹲在墓碑旁,正往土里埋百合种球,她说:"我爸生前爱闻百合香,去年种的开了三朵,今年多埋几个,明年能开一片。"旁边的银杏树叶落了一地,金黄的叶子盖在墓碑上,像铺了层温柔的毯子。
其实从来没有什么"终点",那些我们想念的人,只是换了种方式,住在风里,住在花里,住在我们每天都能摸到的温柔里。福田公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