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末的风裹着西山的松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好走到八宝山南路的路口。路口的梧桐树落了半树叶子,踩上去沙沙响,顺着树影往南看,灰瓦围墙里的柏树林梢头冒出来——那就是八宝山人民公墓了。在北京,很少有地方像它这样,既藏在城市的环路边上,又裹着山的静气,连路过的行人说话都放轻了声音,像怕吵醒墙里的人。
它的准确位置是石景山区八宝山南路19号,紧挨着地铁1号线的八宝山站。要是坐地铁来,从C口出来往南走个三百米,路过那家开了二三十年的“八宝山邮局”——绿色的门脸儿上还留着九十年代的邮筒,再转过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(摊主阿姨总说“公墓门口的栗子要炒得更甜”),就能看见公墓的大门。公交更方便,337、389、941路都能到八宝山站,下车抬头,门楣上“八宝山人民公墓”那几个鎏金大字泛着暖光,字体还是八十年代的隶书,像爷爷写的毛笔字,踏实得让人安心。
老一辈人总爱讲八宝山的“来历”。早年间这一带地下藏着八种矿产——煤炭、耐火土、石灰石、大理石什么的,所以叫“八宝山地”。后来选作公墓,除了名字里的“宝”字吉利,更因为它占着西山的“好风水”:背靠翠微山的余脉,面朝永定河冲积出来的平原,夏天的风裹着松针香吹进来,冬天的北风被山挡住,连雨水都顺着地势慢慢渗进土里——用奶奶的话说,“这地方,连老天爷都照顾”。解放后建的这座人民公墓,打一开始就是给普通老百姓准备的。没有名人的高大墓碑,没有华丽的雕刻,每一块碑都小小的,刻着“父亲张建国 1935-2010”“母亲李淑兰 1940-2015”这样的家常名字,连碑座上的花纹都是简单的菊花,像故去的人还穿着家常的布衣裳,坐在那里等家人来唠嗑。
现在的公墓比以前更有“人气”了,但不是吵闹,是那种带着温度的“活气”。清晨六点多,王阿姨就提着保温桶来了,桶里是刚熬好的小米粥——那是她老伴生前最爱喝的。她坐在碑前的石凳上,把粥倒在一只瓷碗里,碗边还冒着热气:“今天我加了点红枣,你不是说甜丝丝的好喝吗?慢点儿喝,别烫着。”旁边的小路上,穿红马甲的志愿者举着“便民服务”的牌子,给新来的大叔指方向:“二区三号在那边,沿着柏油路走,第三个路口左拐,有棵老槐树,树底下就是。”偶尔有小朋友跟着家长来,捧着一束小雏菊,仰着小脑袋问:“妈妈,太奶奶住在这里吗?”妈妈蹲下来,摸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:“对呀,太奶奶在这儿看着我们呢,你看她笑得多开心。”
其实对于很多北京人来说,“八宝山南路19号”从来不是一串冰冷的门牌号。它是爷爷生前坐在藤椅上,摸着我的头说的“等我走了,就埋在八宝山,离你们近,想我了就来看看”;是每年清明必走的那条梧桐道,叶子落下来的时候,像给故去的人铺了条金毯子;是每次路过地铁八宝山站,都会忍不住往南看一眼的方向——那里有我们没说完的话,有没递出去的热茶,有藏在岁月里的想念。
所以当有人问“八宝山人民公墓在哪”,我会笑着说:“在石景山的山脚下,在地铁1号线的南边,在每一个想念的人的心里。”它不是一个“地址”,是北京人藏了几十年的“记忆盒子”,打开的时候,会飘出松针香,会听见家常话,会看见那些我们爱过的人,还在那里,等着我们,慢慢走过去,说一句:“我来看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