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点槐花香钻进衣领时,我刚跨进长城华人怀思堂京韵园的门。朱红色的门楣上,"京韵园"三个字是用老北京砖雕的手法刻的,笔画里藏着点隶书的舒展,像老胡同里的先生写的春联。脚下的石砖是青灰色的,有细细的裂纹,摸上去糙糙的,像奶奶当年纳的千层底。

沿着石径往里走,两边的侧柏剪得整整齐齐,却不显得生硬——树坑里埋着几株二月兰,紫莹莹的,像撒在绿绒毯上的星子。转过一道曲廊,看见一座小亭子,亭檐下挂着块木牌,写着"忆归亭",字是用金漆描的,有点掉漆,像老家具上的包浆。亭子里的柱子是深褐色的,摸上去有明显的木纹,旁边站着位穿藏青外套的阿姨,正用手帕擦柱子上的灰尘。"这柱子是从西四的老胡同拆下来的,"她抬头看见我,笑着说,"原来的院子是个三合院,我小时候在那儿跳皮筋儿,门槛儿比我膝盖还高。"风掀起她的衣角,我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串翡翠镯子,水头足,像老北京的翡翠白菜。

再往里走,银杏叶开始落了,铺在地上,像撒了层金箔。某个墓碑前摆着个兔儿爷,红上衣,白裤子,手里举着个捣药的杵,旁边放着一碗凉面,面条根根分明,上面浇着炸酱,还卧着个糖心蛋。墓碑上的照片是个老爷子,戴着瓜皮帽,嘴角有颗痣,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。旁边的留言卡用铅笔写着:"爸,您最爱的炸酱面,我放了双倍的黄豆,没放糖,您说过,糖多了腻。"风把留言卡吹得晃了晃,我赶紧伸手按住,指尖碰到卡片的边角,有点卷,像被摸过很多次。

长城华人怀思堂京韵园墓地-1

园子里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。风吹过银杏叶,沙沙的,像奶奶摇蒲扇的声音;远处有鸟叫,是麻雀,在老槐树上跳来跳去;偶尔传来保洁阿姨的北京话:"小伙子,慢着点,那石砖刚擦过,滑!"我顺着声音看过去,阿姨穿着蓝布围裙,手里拿着个竹扫帚,扫着落叶,扫帚把儿是用竹竿做的,顶端系着根红绳。"这扫帚是我老伴儿编的,"她看见我看她,笑着说,"他以前在胡同里修自行车,编扫帚是拿手活儿。"

长城华人怀思堂京韵园墓地-2

离开的时候,夕阳把京韵园的屋顶染成了蜜色。门口的老槐树上挂着串红灯笼,风一吹,灯笼晃啊晃,像老北京胡同里的年味儿。风里飘来旁边茶馆的茉莉花香,混着点炸酱面的香气,突然想起刚才遇到的阿姨说的话:"我妈以前总说,人走了,得留个能摸着的东西,不然跟做梦似的。"京韵园就是这样的地方——它不是个冷清清的墓地,是个把老北京的风、老胡同的砖、老妈妈的炸酱面都攒起来的地方。你的亲人没有走,他们还在槐花香里,在兔儿爷的笑容里,在炸酱面的香气里,在每一句"慢着点"的北京话里。

风又吹过来,裹着点槐花香,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糖,是刚才阿姨塞给我的,橘子味的,像小时候在胡同口买的水果糖。突然明白,最好的怀思,不是哭着说"我想你",是让爱的人,永远活在熟悉的烟火里。

长城华人怀思堂京韵园墓地-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