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八宝山总裹着松脂的苦,可绕到西北侧那片树葬区,风突然就甜了——国槐刚抽的新芽蘸着晨露,落在手背上像极了奶奶从前给我涂的蛤蜊油,凉丝丝的,带着点说不出的软。第一次来的人总会愣:没有整齐排列的墓碑,只有一棵棵树挂着小铜牌,牌上刻的不是"某某之墓",是"父亲王强,1960-2022,爱养金鱼,会修自行车",或是"奶奶李淑兰,1935-2020,煮的红烧肉能香遍整栋楼"。风一吹,铜牌碰着树叶,响成碎银子似的声儿,倒比远处的哀乐更让人安心。
树葬区的树都是挑着性子种的。国槐耐活,侧柏常绿,还有几棵银杏是去年家属自己从老家带来的苗。春天槐花开时,整个区域都浸在甜丝丝的香里,有位穿藏青外套的阿姨总带着玻璃罐来,踮着脚摘槐花,手指沾着蜜似的粘。"我家老头以前总说槐花香能醒酒,"她把装了半罐的槐花贴在胸口,"现在装一瓶回去,放他书房的窗台上,就像他还在那翻报纸,偶尔抬头说‘小慧,给我倒杯茶’。"夏天的树影密得能遮住正午的太阳,常有小朋友蹲在树底下捡槐米,妈妈会轻轻拽住孩子的衣角:"别碰土哦,那底下睡着的是叔叔,要轻轻的。"小朋友就攥着槐米,蹲成小小的一团,像朵刚开的蒲公英。
树葬的仪式轻得像一片槐叶。没有乐队,没有花圈,家属捧着裹着可降解布的骨灰盒,跟着工作人员用小铁铲挖半米深的坑——布是提前用肥皂洗过的,阿姨说"要像给老头子换干净衣服"。放骨灰盒的时候,有人会往里面塞点小物件:半包没拆的茉莉花茶,一张皱巴巴的老照片,甚至是孩子画的歪歪扭扭的蜡笔画。"我爸以前总说我画的太阳像烧饼,"穿白裙子的姑娘抹了抹眼睛,"现在把画放进去,让他在底下慢慢看,说不定会夸我画得好。"盖土的时候要慢,土粒落在布上,像雨打在旧瓦上,有位爷爷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:"我家老太婆怕疼,小时候连打针都要攥着我的手,现在盖土要轻点儿,别惊着她。"最后挂铜牌,铜丝绕着树枝缠三圈,老人说"三圈是‘一生平安’的意思",年轻点的就系个小蝴蝶结,说"我妈最爱的粉色,她总说老了也要穿得像小姑娘"。
去年秋天碰到位拄拐杖的爷爷,蹲在银杏树下捡落叶。他把落叶一片一片理整齐,放进随身带的布包里,说:"我家丫头就爱捡银杏做书签,她走的时候才28,说要去看遍全世界的银杏。现在她的树底下,倒攒了满地黄叶子,等着我来收。"旁边的阿姨接话:"我家老头走的时候,我哭着喊‘你走了我可怎么办’,现在看着这树抽新芽,倒觉得他没走——春天发芽是他在伸懒腰,夏天开花是他在笑,秋天落叶是他在说‘天凉了,加衣服’。"风突然吹过来,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爷爷的布包上,他用拐杖拨了拨,说:"你看,这叶子落得轻,像极了丫头以前踮着脚给我戴围巾的样子。"
黄昏的时候,夕阳把树影拉得很长,落在铜牌上,刻着的名字浸在光里,像极了从前饭桌上家人喊"开饭啦"的温柔。有人坐在树底下的石凳上,捧着保温杯喝茉莉花茶,有人抱着孩子指着树说"那是太爷爷",孩子拍着手笑:"太爷爷是棵大树!"风穿过树叶的声儿,不是哀歌,是长眠的人在说"我很好,你们也要好好的"。
八宝山的树葬区,不是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