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北的山脚下藏着块“温玉”——温泉墓园的入口,老槐树的枝桠裹着半黄的叶子,像举着一把年代久远的伞。卖花担子就靠在树边上,穿蓝布衫的阿姨见人来,笑着掀开盖布:“非洲菊新鲜,张姐刚买了束,说她老伴儿以前总蹲在阳台浇这个。”风裹着桂香飘过来,我忽然忘了这是座墓园,倒像走进了楼下的老社区。
沿着银杏小径往里面走,脚下的金叶子踩出细碎的响。温泉水渗过土层的气息裹着湿润的暖,连侧柏的针叶都泛着柔润的绿——不像别的墓园总飘着清苦的柏香,这里的风里藏着点“活气”。路过一道石栏,里面的水系冒着细弱的热气,几条红鱼在水里摆尾巴,管理员李叔蹲在边上捞落叶:“这水是引的地下温泉脉,冬天也不冻,上周有个老太太蹲这儿喂鱼,说她姑娘以前爱在家里养金鱼。”
松风亭的石桌上摆着半盘没下完的象棋,棋子是用雨花石磨的,刻着歪歪扭扭的“将”和“帅”。坐在亭里的大叔摸出保温杯倒热水,见我看棋子,主动开口:“我爸的墓碑就在后面那排,他生前爱下棋,我每周来跟他‘杀’两盘——你看这卒子,是他以前从老家带来的,说比塑料的有分量。”风穿过松枝,把他的话吹得轻轻的,远处的山尖染着夕阳,倒像有人在旁边搭了句“该你走了”。
最让我动心的是一排“活的墓碑”:有的刻着“爱养月季的陈阿姨”,碑前的花槽里爬着粉色的藤蔓,管理员说家属每周来浇水;有的嵌着块小瓷片,画着只歪脖子猫——那是个爱撸猫的姑娘,她朋友每季度都带猫罐头来,说“让她闻闻味儿”;还有块墓碑上没刻名字,只写着“喜欢听京剧的老周”,旁边摆着个旧收音机,电池是管理员定期换的,有时候能听见“苏三离了洪洞县”的调子飘出来。
冬天来的时候,我又去了一次。雪落下来,却没在地上积太厚——温泉的暖把土层焐得软软的,雪粒子刚沾地就化出小水洼。入口的老槐树挂着串红辣椒,是卖花阿姨挂的:“去年张姐说,她老伴儿以前爱啃腌辣椒,我就多挂了几串。”沿着小径走,松风亭的石桌上摆着杯温茶,是李叔给早来的家属留的;那排“活的墓碑”前,有人用雪堆了个小房子,旁边插着根糖葫芦——是个小孩蹲在那儿做的,他妈妈说:“这是给太爷爷的,他以前总买糖葫芦给我吃。”
走出墓园时,夕阳把山的影子拉得很长,风里飘着温泉水的暖,还有点糖葫芦的甜。忽然想起入口处的标语:“不是终点,是回忆的栖息地。”原来最好的墓园从来不是冰冷的石头堆,而是把“活着的样子”留在这里——温泉焐热了泥土,回忆焐热了人心,那些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,都变成了银杏叶、象棋子、糖葫芦,在风里轻轻晃着,像有人在说:“我还在这儿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