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长安园骨灰林的银杏道上。金黄的叶片落进石缝里,像谁遗落的信笺,轻轻翻卷着指向不远处的松柏丛——那里有我外婆的“家”。

第一次来的时候,我还揪着心——总觉得“骨灰林”听起来冷飕飕的,可推开门的瞬间,桂香先撞进来,接着是满眼的绿:高大的松树排着队站在山坡上,低矮的灌木丛里藏着紫色的小野花,连脚下的青石板都带着潮乎乎的草香。这里没有想象中墓地的冷清,倒像座藏在城市边缘的园林,连风都慢下来,裹着桂香绕着你转。

长安园骨灰林墓地陵园-1

外婆的“家”在第三排松树下。不是整齐划一的墓碑,只是一块浅灰色的石牌,嵌在松根旁的泥土里。石牌上没刻“慈眉善目”或者“永垂不朽”,只写了“爱养花的老太太”——那是外婆生前最骄傲的身份。她总说,人活一辈子,要像花一样,开得热热闹闹的。现在好了,她的“家”旁边真的有花:上次来的时候,管理员李姐指着石牌旁的三叶草说,前儿个有个小朋友来扫爷爷的墓,蹲这儿种的,说要给爷爷留片小花园。我蹲下来摸了摸三叶草的叶子,晨露打湿了指尖,像外婆当年给我擦脸的手帕。

山脚下的追思亭是我常去的地方。没有紧闭的大门,也没有严肃的标语,就搭在桂树底下,桌上摆着免费的笔墨和信纸。我见过有人趴在桌上写:“妈,今年我带了您爱吃的枣泥糕,放您石牌旁边了,别让野猫叼走啊。”字里行间都是撒娇,像对着电话那头的妈妈说话。还有个小朋友,用蜡笔画了幅歪歪扭扭的太阳,底下写:“爸爸,我学会骑自行车了,下次带您看。”铅笔印子透过纸背,像小朋友蹦蹦跳跳的脚步。李姐说,这些信纸每隔两天就会收一次,收的时候会轻轻叠好,放在亭子里的木盒里——“都是心里话,得好好收着。”

其实我们来这里,不是为了看一块石头,是为了和记忆里的人“见个面”。外婆生前爱喝桂花茶,现在长安园的桂花开了,香得像她晒在阳台的棉被;外婆爱摇蒲扇,风穿过松林的声音,就像她摇蒲扇的节奏,“哗啦哗啦”的,比任何音乐都好听;连路边的野猫都不怕人,凑过来蹭你的裤脚,像极了外婆养的那只小花猫——当年那只猫总爱蹲在她的花盆旁边,偷喝她浇花的水。

离开的时候,我捡了片银杏叶夹在笔记本里。风里还飘着桂香,像外婆在身后说“慢点儿走”。门口的保安大叔笑着和我打招呼:“下次来带块枣泥糕啊,你外婆上次说爱吃。”我愣了愣,忽然想起上次来的时候,我和李姐说外婆爱枣泥糕,没想到保安大叔都记着。

长安园不是墓地,是我们和亲人一起藏在自然里的“小秘密”。这里没有“永别”,只有“待会见”——等桂花开的时候,等银杏叶黄的时候,等我想外婆的时候,我就来看看她。风会帮我带话,桂香会帮我传信,连松树上的鸟叫都像外婆的声音:“来了?坐会儿吧,喝杯桂花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