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风裹着桂香往脖子里钻的时候,我顺着京藏高速往昌平走。过了定陵神道的石牌坊,路边指示牌忽然冒出个温柔的名字——景仰园骨灰林。转进小路,先撞进一片银杏林,叶子黄得透亮,像谁把整坛桂花蜜泼在枝头上,风一吹碎金似的落下来,擦过耳尖,像奶奶以前梳头发时木梳划过发梢的痒。

顺着林中小路往深处走,才发现这里没有高耸石碑,没有冰冷水泥台,连哀乐都听不到——整座园子就是一片活的树林。柏树针叶像绿色琴弦,玉兰枝桠举着明年的花苞,每棵树根须旁嵌着块手掌大的青石板。蹲下来看最边上的柏树,石板刻着“先母周淑兰,民国廿五年生,爱菊,爱读《牡丹亭》”,旁边陶盆插着几枝风干野菊,花瓣卷着边,像奶奶晒的梅干菜,带着太阳的味道。

“姑娘,要喝杯茶吗?”身后穿藏青布衫的阿姨提着水壶,指着面前柏树说:“这是我家老周的树,他以前当会计,说柏树‘稳当’,像他算的账一笔不错。”石板刻着“陈建国,1949-2021,算盘珠子比星星还亮”,石缝塞着旧算盘,木框磨得发亮,算珠沾着茶渍——想来是阿姨每次来都要摸一遍。风掀起她衣角,柏树影子落在脸上,皱纹里都是软乎乎的光。

北京墓地景仰园骨灰林-1

再往走遇到扎羊角辫的小姑娘,蹲在银杏树下捡叶子夹笔记本:“小棠是我妹妹,她爱捡银杏叶做书签,现在每到秋天我就来捡,夹在她的绘本里,像她还在翻书给我看。”小姑娘的妈妈站在旁边,手里玻璃罐装着晒干的银杏叶,风把话吹得飘起来,撞在银杏叶上,发出细碎的响,像小棠的笑声。

北京墓地景仰园骨灰林-2

走到玉兰树下,听见铃铛声——玻璃罐里装着小铃铛和塑料星星,石板刻着“豆豆,爱追蝴蝶的小天使”。工作人员说:“豆豆三岁去世,妈妈选了玉兰,说玉兰开得早像她的笑脸。现在春天花开时,妈妈就来挂铃铛,说铃铛响就是豆豆在跑。”碰了碰玻璃罐,铃铛轻快响起来,真像小朋友的脚步要飞起来。

北京墓地景仰园骨灰林-3

园子深处的松树林里,石凳刻着“林奶奶的猫,胖橘,爱偷喝牛奶”,旁边挂着毛绒猫窝。林奶奶去世后,胖橘总来这儿趴石凳,邻居带来猫窝,有人刻了这句话。风穿松枝带来松脂香气,像林奶奶晒的棉被——阳光晒了一整天,裹着樟脑丸的味道,暖得让人想打盹。

离开时捡了片银杏叶夹在手机壳里,回头望整座园子浸在夕阳里,每棵树都像披着金纱,风一吹叶子沙沙响,像所有名字都在说“下次来啊”。原来最好的怀念,是让亲人的名字长在树里、风里、每片叶子里,你走在林子里,风碰肩膀像亲人的手,阳光落脸上像亲人的吻,连草叶都像亲人的裙摆扫过脚踝。

上车时收到朋友消息:“今天给我妈的银杏树浇水,叶子黄了像她以前晒的干菊花。”盯着屏幕笑,指尖划过手机壳里的银杏叶——我们的想念,都长在了同一片风里、同一片树叶里、同一场秋天的阳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