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点半的风里还裹着露水,我攥着母亲给的桂花糕站在公交站,看见那辆印着“炎黄陵园”的淡蓝色班车从梧桐树影里开过来。车身沾着几点梧桐絮,像谁不小心落上去的雪,司机师傅戴着鸭舌帽,眼角有道浅疤,停稳车的第一句话是“快上来,风大”,声音像老留声机里的唱词,带着点暖。

我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,旁边阿姨抱着个布包,布面绣着褪色牡丹,她每隔十分钟就摸一下包带,像在摸什么易碎的宝贝。前排老爷爷戴着老花镜,正用纸巾擦陶瓷茶杯,杯身印着“退休纪念”红字,擦着擦着突然说“我家老房子就在那边,她以前总在门口等我下班”,声音轻得像落在麦叶上的阳光。车厢里静得能听见空调风声,阿姨布包上的铜扣偶尔碰一下,像在敲一扇关着的门。

车过老城区时,梧桐树影在车窗上滑过,像翻一本旧相册。我看见巷口早餐铺冒热气,卖花担子上的白菊沾露水,小时候买糖的便利店改成了快递站。前面姑娘掏出手机拍窗外,说“我爸以前总带我吃馄饨,说等我上大学要每天送我到车站”,她笑着,眼睛却红了。司机师傅把车载音响调小,二胡拉的《茉莉花》飘出来,弦声颤巍巍的,像谁在轻轻叹气。

郊区的风裹着青麦香气灌进来时,老爷爷指着窗外老槐树说“我和老太婆结婚时在那拍照”,手指颤得像指远得要命的东西。阿姨突然掀开布包,拿出装晒干金盏花的玻璃罐,“我女儿种的,她说能驱蚊子,每年都带一罐”,声音轻得像对空气说话。我想起母亲昨晚的话:“你外公说人走了会变成风,变成云,变成田里的麦子”——原来风里的青气、云里的影子,都是他们在说话。

到炎黄陵园的班车-1

七点半的班车停在陵园门口,司机师傅搬防滑垫铺台阶,喊“慢点儿,台阶滑”。阿姨抱着布包慢慢走下去,老爷爷摸着车身“炎黄陵园”四个字说“又到这儿了”。我攥着半块桂花糕往里走,回头见淡蓝色班车映着云,像把温柔的伞。风里飘来桂香,想起外公种的桂树,原来桂花的香、班车的蓝、风里的麦香,都是连接我们和他们的线——线这头是活着的牵挂,那头是逝去的人变成的风、云、麦子。

后来每次去炎黄陵园,我都坐这辆淡蓝色班车。不是因为快,是因为在车上能听见风里的话,看见云里的影子,看见他们坐在身边,抱着布包、摸着茶杯、指老槐树说“那是我们的家”。这辆班车像条温柔的河,载着我们穿过清晨的露、老巷的影、郊区的麦,走到他们身边,说一句“我来了”。